见老张一个人捂着左眼蹲在地上，寻过来的王湘兰三步并两步走进敞开大门的小摊里：“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抬眼见是自家媳妇，老张勉强挤出一个笑，避开王湘兰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房子铺面定好的当天，他就火急火燎地跑乡里，第二天把老婆孩子都接到了城里。
王湘兰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进了家门就不敢出门。
熟悉了几天才好了些，但也只限于家和学校来往接送。
能主动一个人来摊位，让老张觉得很稀罕。
“我……”被老张这么一问，王湘兰紧张地绞了绞手指，“我想来看看能做点什么？”
明显感觉到她的不自在，老张站起来，扶她坐下：“不用。你先适应好，慢慢把这里就当乡里的家那样。”
在村子里，她虽然也胆小，却没有到这样的程度。
大意了……
“我就是……”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没事的……”
“老婆，你是不是不想住城里？”老张突然问道，“要是不习惯……”
一听这话，王湘兰脸色登时变了，赶紧解释：“没有没有。你不要送我回去！我就是没见过这么高这么大的房子，还有这么宽的路，这么多这么快的车……”
越说，她声音越小：“人也好多……”
确定媳妇真对自己带他们来城里没意见，老张放心了。
胆小的事慢慢来，现在，他确实还有更急的事。
“老公，你说麻辣烫是吃的，不用菜做吗？”王湘兰抻着脖子看店里，下意识去寻找大白菜。
入目之处，灶台锅碗都有了，只是一片菜叶子都找不到……
老张点了根烟，低笑了一声：“我现在去买菜。你在这里看着店行不行？”
心里想的是不行，她不会做这个，不知道看店要做什么，但她抬头看到老张看着自己时带着期待的目光，那两个泄气的字被含在了嘴里。
她轻轻点了点头。或许……看店和看家差不多吧？都是看着……
不过看家的时，她会做些她会做的事情，现在，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还不等她说什么，老张已经把外套甩肩上快步走了出去，脚步急切。
他愁什么？
置办完灶台锅碗之后，没钱买食材了啊！
看别人摊位外面客人排着队买东西，可他连订招牌的钱都还没付，招牌都没挂上去。
“哂，叫你平时不把钱看在眼里，这回钱来为难你的吧？”他自嘲着，踩灭了已经烫手指的烟头，一双腿忠实地把他带到了菜市场……
“这里是家，这里是家，这里是家……”王湘兰默念了好一会儿，终于笑了，拿起抹布洗了擦拭起灶台来。
这活，她熟！
这抹布是干的，老张还没顾得上干的活！
这周围的高楼大厦，她看不见了，眼里只有这不到三平米的地方，像在家一样。
“老张！”突然听到有人喊，王湘兰本能地抬头应了声，“老张买菜去了，你找他有事？”
入目的是两张陌生的面孔，走前面的人块头和老张差不多，看着有点凶，顿时就把王湘兰吓得脸白了。
老杨眼睛一扫，就知道这小媳妇被自己的糙样吓着，连忙换了副和和气气的表情，好声好气地问：“你是弟妹吧？我是来找他算账的。啊呸……找他说事的。”
他这话一说，王湘兰更不敢吱声了，只下意识往老张离开始的方向瞟。
他尴尬地看向指着自己：“我是老杨，比老张大几岁。你跟老张一样，叫我杨哥就好了。”
他又指了指身后穿着夹克的，看起来斯文许多的男人：“这是赵工，也是来找老张说事的。”
“说事”两个字一出来，王湘兰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行了，你别说话了，看把弟妹吓得……”赵工拦住还想努力给人留个好印象的老杨，“咱先走吧，等老张在的时候再来。”
等两人走了，王湘兰探头去看，总觉得这架势，和村子里那些上门讨债的人差不多。
那回村长想让宋宝惠出钱修路，不也是说“说事”吗？
见他们往老张走的方向去的，王湘兰心里不安起来，擦灶台都没劲了。
老杨走了好长一段路还觉得不得劲儿：“这老张媳妇怎么吓成这样？我有那么凶吗？”
赵工瞥他一眼，笑笑不说话。
老杨不服：“老张那样子，也不比我看着软和啊。”
“人家是夫妻，你是什么？”赵工打趣他。
“我是……”话音一顿，老杨反应过来了，但还不等他说出什么，赵工打断他的话，“快走吧。先找老张。”
赵工回想着王湘兰频繁看的方向：“老张肯定是朝这边来了，不过，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嘿嘿，这个我知道。”老杨得意了，“你跟我来就行了。”
被他们惦记的老张，还不知道自家摊位上发生的小插曲，正站在别人摊位前盯着水池里的鱼看。
“都看这么久了，你买不买啊？”鱼摊老板催促他。
“买，我肯定买。”老张笃定道，却还只是拿眼睛盯着鱼看，但如果鱼摊老板换到鱼的位置，便能瞧见他在瞪鱼了。
只是可惜，鱼不是人，没有人被他瞪着的时候反应大。
“要买就买，挑一条，我给你杀了。”鱼摊老板再催，抄起鱼网，对着他一直盯着的那条鱼准备捞，“是不是要这条？”
“哪条死了我要哪条。”老张不好意思地道。
“啥？”鱼摊老板以为自己听错了，掉落的鱼网打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直冲老张面门。
往旁边退一步，老张避开水花，指旁边的价格牌：“活草鱼，五块一斤，死鱼，五块一条。”
他咧嘴憨笑：“我等它死呢！”
鱼摊老板被他的话噎住，一指旁边的几条死鱼的大盆：“要死鱼，那里拿。”
“那不新鲜。”老张想也没想，继续他的盯鱼大业，“我是做麻辣烫的，不能给人准备不新鲜的食材。”
“要新鲜就买活的。”鱼摊老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头去招呼别的客人。
等他忙完，一看，老张还在盯着他的鱼。
“兄弟，你要这么搞我，就算鱼被你盯死了，我也不给你杀啊。”鱼摊老板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老张手臂上有条十五厘米长的新疤，身量也瞧着壮实，身上还穿了条迷彩裤，只怕鱼摊老板要拿鱼网赶他了。
“不用你杀。”老张盯着那鱼，头也没抬。但转瞬，就见他盯了快半个小时候的鱼被摊主捞起，递到了别人面前，“这条鱼好。”
说着，他就把鱼甩秤上称了：“六斤半，就给你算六斤，三十块。”
“我的鱼！”老张急了。
他辛辛苦苦盯了半个小时，眼看就要盯死了的鱼！
“你没买就还不是你的。”鱼摊老板心里的气顺了，转手一刀就切开了鱼尾巴，“兄弟，你重新挑一条吧。”
再挑？再被他卖给别人？
老张才不上当呢！
“我要二十斤草鱼，就那条，还有那条！”眼睛一动，他有了新主意，大手朝水池指了两条鱼，“那两条加起来应该差不多有二十斤了。”
鱼摊老板诧异地瞥他：“你还有这能耐？”
把鱼一上秤，二十斤三两，若是抛去点水，还真就是二十斤？
“行啊你！”朝老张竖了个大拇指，鱼摊老板客气了些，“要不要杀？”
“我自己回去杀。”老张想也不想就回答，伸手去接袋子。
鱼摊老板杀鱼的手法是利落，但不如他精细。
草鱼刺多，要做成麻辣烫，得仔细去刺后再切片。
“给钱啊。”把鱼套了袋装了水，鱼摊老板见他不递钱，防备地拎着鱼袋子不给了。
“你给我张纸，我给你写个欠条。”老张憋红了脸，赔笑着开口。
“啥？！”鱼摊老板懵了，“你当我傻子呢？你这一走，下回来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我能拿你的欠条买米还是买油？”
说完，也不管老张什么反应，他把两条鱼又倒回了池子里，嘴里漂亮话不落：“老板你一看就不是缺钱的人，我给你留着这两条鱼，你拿了钱来，我再把鱼给你，行不？”
“我做麻辣烫的，摊位就在七街108号……”老张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鱼摊老板打断，“少来这套，城里那么多七街，数都数不过来！”
老张懵了。
长沙城里，叫七街的地方有很多吗？
那他的生意，还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