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撑开透明雨伞，步伐摇摇晃晃，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进积水的坑洼中。细雨在伞面爬出蜿蜒的水痕，又沿着伞边滑下去，偶尔滴落在他醉醺醺的脸上。
昏暗的灯光在雨幕中晕开，映照着小巷内紧闭的店铺和涂鸦的墙壁。这种寂静让洛克从酒精带来的迷离梦幻中缓缓下坠，陷入难以抵抗的困顿中。
洛克在摇晃的视线中跌跌撞撞走出那条小巷，直到回头再看不见“星芒”的霓虹招牌才停下脚步，睡倒在一个半人高的临时广告棚里。
被酒精浸泡的大脑尚能勉强维持着正常运转已是难得，洛克的潜意识告诉他自己还有一项任务没有完成，可是身体早就不再支持他的行动了。
*
夏黎确定自己的余额连下次进入游戏的时间都撑不到时，权衡再三，果断选择了回归老本行。
她进入那个代号为“第七仓库”的地下任务网络，熟悉的暗色调界面跳出在眼前，只是比起一年前，加密和安全措施明显升级了。她输入一长串口令重新激活用户信息。
第七仓库不是一般的求职网站，而是一个游走于灰色地带和法律边缘的高度加密平台。正因如此，一些佣金通常高得离谱。
夏黎正浏览着近期发布的任务，筛选那些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同时又不至于过分危险的委托，通讯栏突然跳出一条消息。
“Waiting：有一个委托我觉得很适合你。”
滑动的手指顿了顿。
这个ID她再熟悉不过。“Waiting”，第七仓库资深用户，信誉等级稳定在SS+。两人在一次任务中偶然结识，那次任务中Waiting担任后勤支持，用他惊人的技术手段帮夏黎在危急关头死里逃生，后来也对她多有帮助。
夏黎点开消息，有些疑惑。
这人什么时候又揽上这种差事了？
他不是一直只接幕后技术支持的角色，从来不亲自发布委托，更别说当中间人了。
她对着聊天框，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一下。
“———：什么委托？”
消息刚发出去，对面的回复立刻就到了。
“Waiting：你是参加《漫游》了吗？我好像看到你了。”
夏黎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这种感觉就像是被现实中的朋友念出网名一样。
她努力忽略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因为Waiting对《漫游》的关注由来已久，甚至早在游戏公测前就向她透露过一些相关消息，所以知道会知道夏黎进入游戏其实并不奇怪。
她甚至怀疑，Waiting本人也是游戏玩家。
只是她与Waiting相识的时间远比《漫游》出现的时间长的多。
所以这个委托会和游戏有关系吗？
“———：是的[挠挠头]”
夏黎等了一会儿没见到回复，又回到网站的任务发布页。
第七仓库的任务分级十分严格，只有低等级的任务完成率足够高时才会开放上级任务的权限。
现在夏黎能够接取最高A级别的任务，这类任务通常是高风险与高回报并存，数据窃取、目标监视、保镖服务……
所以对夏黎这个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人来说，过得如此窘迫和她的履历形成了强烈反差。
早期夏黎的选择多是街头格斗或者护送货物这一类，单纯依靠出色的身体素质和战斗本能，极高的任务完成率并不会让人因为夏黎看起来瘦弱的外形而低估她。
说起来惹人嫉妒，但她天生就有这方面的优势，纤细的外表下隐藏着极具爆发力的肌肉，身体灵活脑子又聪明，每次都能在危急关头找到突破口，还能在警察赶来之前逃之夭夭，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但生活从来不缺少戏剧性的转折。
过于顺遂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夏黎通过任务积累了可观的财富之后，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她在一次A+级护送任务中遇到了精心设计的陷阱，对方摸清了她一贯的战斗路线和模式，那次她不仅赔上了自己全部的积蓄，还差点儿连小命都丢了。
这件事可教会了夏黎不少东西，不能只依靠单一的技能，也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你有钱。
但是好巧不巧，就在夏黎一贫如洗又还没转型成功的时候，整个网站突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网络攻击，平台核心数据损坏，数十名高级用户的身份被曝光，甚至有传言说那些人已经被不明身份的人“处理”了。
第七仓库被迫下线整整十个月。
就这样，她唯一的金钱来源被毫无征兆地斩断了。
那可以说是夏黎过得最惨的一段时间，可谓是彻底从云端跌入谷底。
夏黎的身份再次成为了她生存的最大障碍。
其中艰难不再细说，那段日子让她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还有比任务中生死一线之时更令人绝望的事情，看不到未来。
在几乎一年之后，网站才再次恢复正常，夏黎就是这个时候认识的“Waiting”。也是他将夏黎带入了网络黑客这扇大门。
在Waiting的指导下，夏黎开始系统地学习网络安全技术，在她那间狭窄的出租屋里没日没夜地疯狂汲取着知识。
她的天赋在这个领域同样惊人，很快就掌握了入侵小型企业内网的技术，并且开始尝试更加复杂的系统。
夏黎眼看就要翻身，谁知道又接连遭遇变故。
先是因为拖欠房租被直接扫地出门，然后被人偷走了一直带着的那枚吊坠，阴差阳错进了《漫游》。
还好她没把自己学到的东西彻底忘记。
夏黎在相关的任务分类上浏览的时候，Waiting的回复终于来了，而且是一大段文字。
她从消息末尾的省略号中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咯噔了一下。
长篇大论可通常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Waiting：这其实是一个我很私人的请求，关于我的朋友克莱尔·萨顿。他是《漫游》的玩家，主要以技术分析和战术讲解见长，在HC上运营着一个小有名气的游戏专栏频道。
但是在昨天凌晨，他的所有账号同时被不明黑客入侵，所有数据全部消失，包括一些游戏装备和未备份的原创分析视频。而且入侵者还获取了他的私人信息，不断发出各种威胁。我现在不方便出面，无法亲自处理这件事。所以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夏黎仔细阅读完整条消息，眉头不自觉皱起。
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紧迫感，可是这种委托背身在技术层面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最常见的一种类型。
“———：是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
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他应该还有话没有说完。
“Waiting：是的，需要你去找他一趟，克莱尔现在的状态很糟糕，我有些担心。据我所知，在发生这件事的前一天，他收到了一些匿名威胁信息，内容涉及到他最近正在研究的《漫游》的某些有关机制。而且……他还发布了一条和你有关的视频，是与你的技能有关的分析。”
看了半天，夏黎恍然意识到，这最后一句话其实才是重点。
这是发现了什么，还是给她的一些暗示？
“———：为什么是我呢？论技术能力，这里比我强的人可不少。”
“Waiting：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我相信你不会伤害克莱尔，而且，你已经是《漫游》的玩家，这可能会让调查更加顺利。”
“Waiting：你可以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夏黎的目光从这行字上移开，向后靠在椅背上，手里拿起桌子上的一只黑色签字笔把玩着，思绪不知飘到哪儿去。
“啪嗒——”
笔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
夏黎起身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
她走到厨房，熟练地启动那台掉了把手的老式电热水壶。
等待水烧开的间隙，夏黎直直地站在原地，在两天相对安稳的生活下，她的脸色和刚出游戏比起来好了许多，头发被她无意识揉得乱糟糟。
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夏黎将热水倒进杯子，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到底要不要答应？
他相信我，我相信他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夏黎心里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她不太相信。
在她犹豫之际，通讯栏又亮起。
“Waiting：这个委托的佣金是5w币。”
夏黎等了一会儿，试探地抿了口杯子里的水，果不其然被烫了一下。
这个数字确实诱人。
夏黎依然迟疑，她与Waiting的交流虽然频繁但都在线上，不确定性太大。而且现在，多事之秋啊，这一趟出现了意外问题说不定就大了。
“———：我可能需要你的身份信息。”
看在佣金的面子上，夏黎决定再斟酌一下。
“———：因为现在外面实在不太平。”
在视频通话的铃声响起的时候，夏黎还是愣了一下。
她坐直身子，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
其实也没有那么不信任。
这样显得……
夏黎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按下接通键。
画面中是一张非常平平无奇的脸，五官并没有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浑身气质却非常突出，穿着剪裁得体的灰蓝色衬衫，细框眼镜，张口就是一连串流畅的英文，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整个人的气质介于商人与学者之间，沉稳又不失傲气。
屏幕下方他的话被实时翻译成了夏黎能看懂的中文。
看起来是值得信任的样子啊。
夏黎感叹。
“很高兴能与你视频交流，夏黎。我是丹尼尔·布鲁斯，天堂科技集团网络安全部门副主管。”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我理解你的谨慎，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原因。”
后续信息由于文字太多夏黎大致看了一眼，也没能挑出来什么毛病。
屏幕上同步展示着他的各种证件，甚至还有几篇论文。
夏黎能看出来这些已经不容易了。
太诚恳了，但还是那句话，有些过于郑重了。
“天堂科技不就是《漫游》的开发商吗？”
夏黎忽然想起来。
丹尼尔微微颔首：“准确地说，天堂科技是《漫游》的技术提供方。负责游戏的核心架构和安全体系。游戏本身的运营和内容开发主要由我们的子公司——潮汐娱乐负责。”
嗯……
“那你一个天堂科技的高管，”夏黎顿了顿，“为什么会在第七仓库这种灰色地带活动？还拥有如此高的等级？”
丹尼尔的表情出现一丝几不可察的变化，他调整了一下眼睛的位置。
“简单来说，网络安全工作需要了解所有可能的威胁来源，第七仓库是收集情报和了解地下网络动态的绝佳平台。至于我的级别——六年的时间足以建立任何想要的声誉，尤其是当你确实拥有相应能力的时候。”
听起来很坦诚的回答。
事已至此，夏黎忽然觉得继续追问失去了意义。无论眼前这个“丹尼尔·布鲁斯”是真是假，表面上都无懈可击，要么他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与其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不如直接评估任务本身的风险和价值。
她对屏幕里的丹尼尔点点头：“我接受这个委托，请告诉我应该如何联系到克莱尔，还有他的地址。”
试试看呗，反正她也不是之前那个容易被骗的菜鸟了。
谁骗谁还说不定呢。
*
洛克被人狠狠踹上一脚才从睡梦中惊醒，剧烈的疼痛从肋骨处迅速扩散开来。
洛克感觉自己的眼皮被粘住了一样勉强睁开，一张满是皱纹的斑点的脸出现在眼前，老人身形佝偻，头发花白，操着一口让人完全听不明白的口音，语速飞快，吐字含混不清，听起来骂骂咧咧。
洛克从一连串的话中勉强提取出来几个能够辨认的单词，听出来大概意思是他挡住了店门。
老人不耐烦地又踹了他一脚，唾沫星子伴随着咒骂喷到洛克脸上，他下意识用手擦了擦脸上喷到的唾沫星子，宿醉的大脑让本能占据上风——他猛地挥出一拳，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