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光的第一缕温柔地拂过岳庸白的梦境,他在监狱顶楼的房间中苏醒。
银羽般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四周的墙壁,涂覆着一层冷灰色的军用涂料,没有任何多余的色彩,就像岳庸白记忆中无数个清晨的开始,简单而又寡淡。
Geist拥有了第一个梦境。
梦里有一团微弱的白光,那团光温柔地拥抱着他,给予他一种从未有过的爱护。他伸出手,想要捉住那团光,却不慎让它从指缝间溜走,追上去,再一次将它捉进掌心,可当他打开双手,那团光已经被吞没了。
他不相信找不到同样的光,于是一路找寻,最后来到一扇门前。在推开门的瞬间,他迎来了更磅礴的光芒。然而,在光的洗礼中,他才惊觉自己原来是一团影子。
影子在迎接光的那一刻,就消散了。
然后就是凌晨,睡眠进入快速眼动期,属于本体的意识逐渐复苏。他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继承体的通感,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拥抱,仿佛是深海中潜游的鱼,被洋流裹挟。
身后那个毫无睡相的男人用四肢紧紧箍住他的继承体,被子早被盛襄踢到地上,盛襄身子冷,就一个劲地往身边的热源靠。而继承体竟然毫无尊严地被人摸着肚子酣睡——俨然是一只宠物狗。
岳庸白的大脑空白了足足五分钟,始终无法找到这种陌生的、安心的感觉的由来。他急于归因,兜兜转转,最后怀疑自己感受到的或许是某种“母爱”。
诚然,Geist没有真正的母亲。但他明白在人类世界,“妈妈”除了生物学上的定义,还具有其他特殊意义。
人类没有进化出“时空通感”或是“分裂继承体”的能力,文明的传承和知识的获取依赖于语言和文字,通过父母、教师、书籍代代相传。尽管流失率极高,人类的知识体系却能绵延不绝,不断向更深、更广的领域扩张。每当想到这一点,Geist都会为这种传播方式的伟大而折服。
在这其中,主要由母亲负责传播的知识,是情感方面的共情、理解和爱的能力。
Geist在生命的不同时刻习得的知识,如同环形的星系在脑海中旋转展示。尽管现在的他难以理解,但他确实会从盛襄那里学到了本该来自于妈妈的知识。
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继承体才会表现得如此奇怪。
过去,继承体从未出现过彻夜不归的状况,因为它不仅性格怠惰,还讨厌社交。
Geist种族特有的分裂能力——可以将不需要的情绪寄放在继承体身上。曾经,有一只实验体,将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像沉重的包袱一样,全部丢给了继承体。结果,继承体在精神压力的重压下失控,杀害了在实验中的科研员。那名Geist因此被处死,而整个创世计划也因此受到牵连。
谁知,昨夜受到香水的召唤,他的继承体又一次出逃。
岳庸白看着地上的昂首挺胸,一副餍足模样的白雪,发出轻轻的一声“去”。他伸出手,小兽毛发间那些跃动的光粒顷刻间化为无数萤蓝色的触手,最终与主人融为一体。
晨练时分,岳庸白腕间的手环发出了警告声。
是岳芳菲在求助。
岳庸白赶去后,见老人摔倒在地,将老人扶起,她的右半边身体软得像棉花一样。
“瘫痪了。”她说。
老人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平静地接受了痼疾恶化为偏瘫的事。
可她没有选择呼叫医生,而是叫来了门徒。
岳庸白:“叫我来有什么事?”
老人缓缓摊开手心:“把这个处理掉。”
瘦小的掌心里躺着一枚锈掉的银项链,看起来是岳芳菲在整理旧物时发现的。项链的坠子是半个心形,像是那种相当老土的对坠,翻开盖子,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小相片。入狱后,她本该彻底割裂往昔,可这件旧物却神奇地被遗忘在角落,一直跟随着她,软化她的精神、动摇她的决心。
岳庸白看到相片上的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孩,站在一个天空轨道般的建筑物前面。他从没有见过这种古怪的建筑,看起来并不是用于居住的,用作交通轨道的话则过于崎岖……
岳芳菲双目紧锁吊坠,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一朵泪珠潸然落下。她说:“后面那个叫做‘过山车’,坐在车上颠来倒去,体验刺激和惊吓。四十年前,游乐园的每个项目都排长队,每天夜里,天空中的火光不是空袭,而是烟花……”
其实岳庸白不太能够理解“游乐园”的意义,过去的人类为什么要建设庞大繁琐却仅仅是为了刺激感的公共设施?
不过这暂时不重要,实验体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滴泪吸引了,在下一滴泪落下来之前,他伸手接住了它。
“您的眼泪?”
“人老了都会怀旧……看来,我也不例外。”岳芳菲用枯柴般的左手握住他的手腕,“该你接棒了。”
岳庸白将项链收入胸前的口袋里,最后决定再说一句可能让人变得“脆弱”的话。
“是您的女儿救了我。”他敛眸道,“我原本无法赶在轰炸前逃出白塔。天使的躯体拥有非比寻常的反伤害能力,我划开它的皮肤、钻进血肉,才躲过了轰炸。”
老人沉默了,良久道:“谢谢你告诉我。她一定没想到自己变成恶种后,至少还救了一个人。她要是知道,会开心的。”
这样的元帅实在太陌生了,岳庸白皱了皱眉,确定这种变化不应该是感染。
老人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一生坚持科学,可我却希望死去的恶种的灵魂,还能变回来……”
“死了都一样,”停顿了片刻,岳庸白对她说,“天使也会变成真正的地母,化为黄土,汇入溪流,和每个死去的人一样变成自然的一部分。”
就当做,昨日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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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中午,盛襄四肢舒展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恋恋不舍地钻出被窝,眼角泌出晶亮的水光,带了几分憨态。
盛襄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变成了被子,很快清醒过来。
“没有狗德的家伙……”盛襄嘟囔。
虽然它是狗这件事本来也只是一厢情愿的定义,但无论如何,晚上还搂着睡觉白天一睁眼就消失不见的行为真的很过分。
这种情况,在他接先锋任务之前就已经发生过了,只是那时并没有在意。频繁偶然不是巧合,盛襄觉得,他已经宠坏了白雪。
而且这次他没有在白雪的脖子上发现颈环,说不定它已经由一只实验犬光荣退役,找到了愿意收养它的主人呢?难怪只在晚上偶尔来看望他一下!亏得他为了给白雪赎身欠了那黑心的酸笋Alpha两百块钱,滚利息滚到了接近三百扣……
盛襄想起前世对自家狗子扯过的谎,嘴里说着“我要去上班去给你挣狗粮啦”,结果是出去大吃大喝,真是天道好轮回,现在被抛弃在家、苦守寒窑的人变成了他。
昨天他将模仿螺蛳粉味omega调制的香水拜托送饭小哥带给酸笋哥抵利息,没想到才过了一天就等来了回信。
中午的盒饭上面放了一本书,书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礼。
盛襄翻开那本书,看了一眼就跟书页烫手似的合上了。
是一本“硬通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