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秦沨感到时雨的呼吸一刹那变得急促,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襟,细密的颤抖透过衣料传来,像只被困在雷雨中的雀鸟。
“装什么。”他嗤笑一声,喉结却不受控制地滚动。少女发间若有若无的桂花甜香萦绕在鼻尖,让他嗓音不自觉地低哑下来,“又不是第一次。”
“秦沨......”须臾过后,时雨轻轻地说,“我很害怕一片漆黑,更怕突然断电。”
因为三年前,她独自在《夏日终曲》片场更换服装的时候,突然被埋伏已久的制片人梁国超拉断了电闸。她在漆黑密闭的更衣室里挣扎了近十分钟,最后破釜沉舟地用酒瓶将他砸晕过去。
“是吗,我看你分明是想让我抱你吧。”秦沨低下头,试图亲吻她散发着幽香的发梢,“四年没见,依然改不了投怀送抱这一套。”
随后他感到脸颊一烫:“啪!”
他被一掌打地偏过了头去,耳畔嗡嗡作响,一时分不清对方是在哭泣还是在说话。
“秦沨,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钱买到啊?”
秦沨看到时雨缓慢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白皙的脸颊泛着亮晶晶的水渍,凄美破碎得犹如刚从海底被捞上来的塞壬。
这句话从商时雨嘴里说出来,总感觉非常古怪。
“这世界上只有两件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他凝视着她泪流不止的眼眸,心中忽然感到一股闷痛,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一件是不值得买的,还有一件是免费送的。”
门外传来“滴——”的提示音,门锁开启,灯光骤亮。
“抱歉,刚才顺手把房卡带走了,突然想起来这边好像只有一张......”
靳辰星的声音由远及近:“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时雨捂住脸,理智随着光线的恢复而逐渐回笼:“......没事了,我去下洗手间。”
等她收拾好情绪,再度返回的时候,只见秦沨和靳辰星负手而立,彼此脸色都很是难看。
“......林秋实那边提出来,如果我坚持改剧本,他就不演了。”靳辰星顿了顿,“就当是不破不立吧,我会尽快联系其他知名艺人。”
“你以为我没打听过吗?”秦沨阴恻恻地说:“知名度高的演员哪个不是档期排得满满的?现在将近年末,很多人都等着年后开工,合同都签好了。临时哪里去找这个咖位的替补?”
投资越大的电影,越会慎用新人当主演。因为它面向的观众来自各个圈层,绝大多数人只愿意为熟悉的面孔买单。女主选用了“生面孔”,就必须要有个“大腕”镇场面,否则宣传海报上清一色的新人,实在难以吸引观众。
“如果开机的时间能够稍微往后调一调,这些都不是问题。”靳辰星最后回答。
“开机的时间不会做任何调整。”
秦沨下了最后通牒:“我代表智心科技,限你一个星期内搞定这件事,否则我会立刻让你滚蛋。”
*
对于一部投资数亿的大制作电影来说,一周的期限着实有些捉襟见肘了。
回去以后,靳辰星对那晚的事只字未提,只是交给时雨厚厚一摞书——都是《带上她的眼睛》原著作者的科幻小说。
他说,剧本照常修改,人手不够他会想办法找人,但在这之前她必须把原著以及相关前传《地球大炮》反复精读。其他相关的作品也必须全部看完。
“秦沨那天说的也没错,电影拍摄不一定只局限于《带上她的眼睛》,为了扩宽人物的可塑性,可能会适当加入前传的内容。《地球大炮》里补充了‘落日工程’的真正目的,对于进一步理解剧本很有帮助。”
“时间有限,你抓紧看完。这个星期我大概没空回来,但我会远程检查你的进度,加油。”
靳辰星给她下达完任务,随后披上西装,步履匆匆地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时雨从未度过如此漫长、煎熬,却又转瞬即逝的一礼拜。
她的精神仿佛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被精妙绝伦的科幻作品吸引,仿佛灵魂装上了翅膀,跟随着宇航员、科学家在宇宙间翱翔。
另一部分则被沉重的现实引力拖着一路下沉。她不可遏制地想到秦沨冰冷的态度,他对创作的漠然,以及那个不可撼动的日程。
听林舒说,靳辰星在期间回来过几趟,大部分时候只是稍作休息,继续奔赴下一个酒局。
如今是十二月中旬,大部分知名演员都排满了档期,剩余一些临时改档期的、暂退幕后的,都需要重新联络。而在国内,最佳的联络方式无非就是酒桌饭局。
时雨甚至以为他会将自己带上,就如当初她刚签约嘉艺时,被经纪人马哥带着前去参加了大大小小的酒局,被灌了很多酒,受过很多轻慢,却依然改变不了被剧组退货的结局。
但靳辰星并没有。
那晚,她看一部长篇作品看到了深夜,不知不觉睡着了,满脑子都是一滴水珠贯穿庞然舰艇的宏观画面,梦中隐隐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动静,似乎夹杂着林舒大喊大嚷的声音。
由于即将进组,她和林舒都暂住在靳辰星的别墅里。她恍然惊醒,刹那间意识到发生什么,迅速下床,披上衣服,一路狂奔到客厅。
客厅灯光敞亮,林舒和助理李丽围在沙发前,林舒急的满头大汗:“阿星,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叫120?”
话音未落,他看到眼前的时雨霎时变得脸色惨白。
“辰星哥!”
时雨快步走到沙发前,只见靳辰星仰躺着,难耐地扯开领口,似是呼吸不畅。他身上泛着一股浓重的酒精气味,仿佛整个人刚从酒池里被捞出来。
“叫你少喝点,刚才都吐了两回了!......你这样拼命,将来搞垮了身体怎么办!”
林舒心一横,破口大骂:“什么破电影,都tm别拍了!赶紧去医院休养!”
靳辰星微微睁开眼,晃动模糊的视线中,隐隐看到了一抹纯白的身影。
“时雨.......”
时雨心头一酸,迅速俯下身,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掌:“是我。”
“哎呀,什么时候了还‘时雨’、‘时雨’的,你不要命了?我就说这丫头克你,当初算过生辰八字的,你非不信.......”
靳辰星压低了声音:“林舒。”
“干嘛,我说的不对吗?要不是为了她,你才会趟这浑水吗?这么大的投资,前后换了好几茬班底,跟个烫手山芋似的没人敢接,你以为呢!”
林舒毫不客气地指着他,像是要将这段时间憋在心底的话全部宣泄出来:“我跟了你也快六年了,你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啊,宁可自己单干,也不想跟那帮老狐狸打交道!”
靳辰星皱了皱眉,似是竭力压抑着什么,片刻,才轻轻地说:“我是为了自己......”
“你就嘴硬吧!”林舒冷哼了一声,“所以救护车还叫不叫了,不叫我睡觉去了。”
“我没事......只是太累了。”醉梦中,靳辰星一改常态,依恋般地紧握着她的手,如同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休息一会就好了。”
时雨没动,任由他握着。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细微声响。
她半靠着沙发,慢慢托起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腿上。靳辰星的脸色有些白,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辰星哥,”时雨轻声说,“要不......算了吧。”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他额前的碎发,“我能再跟你合作,还是这种大制作的项目,已经够幸运了。戏份、番位这些,都没关系的......”
“说什么傻话......”
靳辰星眼睫翕动,绽出一抹虚弱而狡黠的笑意:“其实那天,林秋实没说不演......”
时雨惊诧地睁大了眼:“哥!”
“我不过想赌一把,借此机会让他走人......”他的声音低而坚定,像在喃喃自语:“我说过会让你当女主角,不是男人戏里的花瓶。你的名字要堂堂正正地出现在第一行......”
“可我们来得太晚了,现在已经没时间改剧本了......”
时雨蓦然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责,混合着酸涩从心底一直蔓延到鼻腔:“都怪我,如果当初早一点跟着你,就不会被其他人抢先了。”
靳辰星却含糊不清地笑了笑:“命中注定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说罢,他便渐渐陷入了酒醉后的昏睡中。即便是睡着了,依旧满腹心事的模样,眉头深深拧着,上唇也冒出了一圈淡淡的胡茬,显得很是憔悴疲乏。
“悄悄话说完了没?说完了就赶紧一起把他抬上去。”
林舒不知何时又晃了过来,察觉到对方的促狭的目光,她的脸庞倏地泛红:“林叔,你刚才说我八字克他,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我可是专程找了高人算的。他说你的八字太硬了,会影响周围人的命运......尤其是老板的,直接就被你带偏到沟里了!”
林舒没好气地说:“说不定他原本还能成为中国诺兰,现在最多只能当诚师了!”
时雨窘迫地抬手遮住了脸:“你在胡说什么啊......”
靳辰星被安置在床上时,眉头还微微皱着。林舒站在门口,没有立即离开。
“阿星这人最闷骚了,别看他表面上落落大方,有什么念头都憋在心里。你要是不问,他一辈子都不会说......”
时雨正在掖被角的手指顿了顿。
“那天他突然跑去J市,是去找你吧?那晚凌晨,他回来对我说,一定要捧红你,要把你错过的三年青春弥补回来——”
时雨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显得一双黑眸格外璨亮。
“林叔......”她声音有些发紧。
林舒望着她,忽然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小了,要是再大个几岁.......”
“再大几岁,我就老了!”时雨骤然打断他,“林叔,我想好了。这个项目我们不能丢。也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得逞。”
“明天我会亲自去找秦沨,记得提醒辰星哥别再喝了,保重身体,好好休息......”
时雨斩钉截铁地望着他,眼底燃烧起蓬勃的火焰:“我会亲自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