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里往往会为某些特殊的日子赋予戏剧性的张力,譬如”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屋外雷电交加,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空,无尽的骤雨倾盆如下,肆虐了整夜”。
但事实上,那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雨夜,雨下了半夜之后便悄然停止,到了第二天清晨,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流淌进来,柔和地洒在洁白的床褥上,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金光。
时雨比自己预料得醒得更早,她花了几秒钟回忆起了昨晚的混乱,随后呆愣了片刻,轻手轻脚地走进盥洗室,把自己收拾整齐,再重新躺回床上。
大约半小时后,秦沨也渐渐苏醒过来,宿醉醒来很容易头痛,因此他睁开眼的时候,眉头依然是紧蹙的,但当视线落在身旁装睡的时雨身上,呼吸遽然沉重起来。
大约隔了几分钟,秦沨沉默地起身,一阵“窸窣”过后,传来盥洗室的门关上的声音。
料想中的甜蜜荡然无存,时雨装睡无门,只得坐起身子,来不及思考很久,秦沨就出来了。他单穿着衬衫,由于顶端的纽扣被扯开了好几个,敞露出锁骨和脖颈处修长的线条,相比起往日的一丝不苟,显得随意又性感十足。
时雨脸颊微微一涨,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了眼眸。
她在等待着秦沨率先开口,猜测他会先说“对不起”,还是“我爱你”。
这是她仰慕了很久的人,她从十七岁起,就一直盼望着会有这样一天。
尽管跟想象中的场景有所出入,没有玫瑰花瓣铺满的房间,没有钻石、鲜花和满屋的礼物。但它真正降临的那一刻,时雨才发现自己的紧张已经压过了甜蜜,她垂着头坐在秦沨面前,就像等待高考成绩揭晓的学生,等待着他对自己的最终评判。
随后秦沨走过来,语气平淡问她:“商时雨,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时雨的大脑一片空白,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半晌,她才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反问:“什么?”
秦沨绕过她,从地上捡起那件西装,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点燃:“你明知道昨晚我意识不清,没办法拒绝。吵着闹着要跟来,就是为了这个?”
时雨忐忑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紧接着,一股被轻视的屈辱感涌了上来:难不成秦沨以为是自己给他下药吗?
她急切地反驳:“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你会变成这样!”
“嗯,你没那个胆量和脑子。”秦沨吸了一口烟,走到床前推开窗,让新鲜的空气涌入房间。昨晚的事,显然是万森强给他的下马威——智心科技的新产品发布在即,倘若总裁在这个当头闹出桃色丑闻,甚至被起诉性侵,一定会让公司动荡,股价大跌。
想不到他好不容易赶走了那个女人,商时雨却紧跟其后,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可我记得后来我已经让你离开了。是你自甘下贱,非要贴过来,我也没有办法。”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她一眼,态度冷漠得如同对待一个陌生的应召女郎。
人在巨大的伤心和打击之下,一时很难立刻产生激烈的反应,因此时雨只是怔怔地想:原来是这样吗?我明知道秦沨哥当时并不清醒,只是因为太想得到他了,所以才会不择手段。
秦沨抽了几口,意兴阑珊地把剩下半支熄灭,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桌上那个深蓝色的小盒子上,浓眉轻挑,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原来你这么主动啊。我倒是低估你了。你从哪里学来这些花样的?”
他的语气愈发冷冽,甚至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费尽心思念了个好大学,什么都没学会,就光学来这些本事吗?”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猝了毒的尖刀,在她心里一遍遍地凌迟,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时雨都无法忘记那种钝痛。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揪着头发提起来,左右开弓猛扇巴掌,痛苦与羞耻交织,令她尊严全无。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如此痛苦呢?
“我没有你形容的那么不堪,也不是跟谁都可以......”时雨哽咽着,喉咙中仿佛被酸涩的硬块堵塞着,只能勉强发出微弱而模糊的气音:“只是因为是你,所以我才......”
“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泪水在眼眶中迅速积聚,终于无法抑制地流淌下来,情绪的累积终于达到了极点,伤心至极,连嘴唇都在打颤:“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对我......”
“喜欢你真的好累,好辛苦......”
泪水如同有生命一般肆意地沿着她的面颊流淌,由于哭得太过伤心,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只能抱住双膝才能勉强维持平衡,索性自暴自弃地把头埋进膝盖里:“你对我那么坏,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泪眼朦胧中,秦沨好像递给了她纸巾擦拭眼泪,但她记不清了,所有的回忆都浸没在了深海般无尽的悲伤之中。
直到温热的手掌覆盖住了她的下颚,秦沨很轻地叹了口气,就像她又给他惹出了麻烦一样,用无奈的口吻说道:“别哭了,刚才是我不对。我认错,行不行?”
*
时雨的泪水一旦决堤,便难以轻易止住。接下来秦沨送她去学校的一路上,她沉默地蜷缩在车后座,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如同一座源源不断的小喷泉。
最后还是秦沨按捺不住,主动告饶:“下午几点放学,我来接你?”
从未接送过时雨上下学的秦沨自觉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和牺牲,但时雨只是神色幽幽地将头扭过去:“你要以什么身份来接我?”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栽在这只漂亮花瓶身上——起码没有那么快。秦沨再度叹了口气,隐隐觉得自从遇到了商时雨,心态都苍老了不少,只得含糊地表示:“我再想想吧,晚上给你答复。”
如果可以,他希望商时雨永远不要追着他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也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像某些爱情电影的男主用做作的姿态和口吻对她深情款款地说出我爱你。光是这个想法,就让他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混合着轻微的酥麻感,总之就是很恶心。
时雨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眸,难得认真、安静地望着他。
她不笑的时候眼珠黑黢黢的,中间的那圈瞳仁显得格外明亮,散发的光芒似乎能够照进人的心底。秦沨无端生出了几分心虚,以为她终于缓过了神,开始清算自己。
然而时雨只是轻轻地说:“那说好了,你下午要来接我。”
片刻后她又飞快地补充:“不要开这辆车,我要你开跑车接我,带我去上次发你的那家‘云际酒店’。”
秦沨点头:“嗯。”
他松了口气,起码商时雨没有要求他手捧鲜花,西装革履,像个蠢货一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像是生怕他反悔,时雨伸出一根小指,如同小学生拉钩发誓般举到他面前:“一言为定。”
秦沨被她执拗而孩子气的举动弄得不由失笑,但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却如同被羽毛轻轻挠过,不由心神一荡:“行了,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
凌晨四点,B市国际机场。
安检员王玲玲强忍着哈欠摆出了职业化的笑容,眼底却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大部分乘客多是出于不得已才选择乘坐这个时段的航班,脸上千篇一律写满了空洞与困顿。
就在这时,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人身穿深棕色的长风衣,搭配同色系的帽子,手提一个小型皮箱,正查看电子屏上的航班信息。本该显得过于隆重的装扮,但由于他身量颀长,肩宽腰窄,背影望上去就如广告里的英伦男模,格外赏心悦目。
还没等王玲玲仔细欣赏,他就转过身来,主动朝安检口走来。
令她遗憾的是,那人帽檐下戴着墨镜与口罩,难以窥见真容。
一个愣神,她就错过了那人的名字,只来得及看清登机牌尾号:XX1900。
神秘莫测的1900先生——王玲玲回忆起看过的电影,迅速在心里给他取了一个代号,当做是枯燥生活中的小小乐趣。 [1]
凌晨四点二十,B市飞往S市的航班即将开始,男人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候机厅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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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00来源于《海上钢琴师》的男主,一位从出生到死亡都在弗吉尼亚号上,没有亲人、没有户籍,也国籍的神秘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