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你的投奔,就是自寻死路。”姜褚挺完他的话,似乎没什么波动,“你应当把我作为仇敌才对。”
“不一样。”鞠清撑着地慢慢坐起来,“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原本是该恨姜褚的,是他带人踏平云流山。
可真正在那天早上看到姜褚,接过姜褚的早点时,却有什么轰然崩塌了。
说到底姜褚又做错了什么呢,选择一位皇子效忠,奉命行事,一丝不苟。
真论起来,还有从龙之功。
他借着鞠进的眼睛看了太多明争暗斗,越发明白姜褚只是皇帝的利刃,一把不长眼的利刃。
刀剑无眼,怪的是持刀之人。
他多想把那双暗处的眼睛戳瞎了,让姜褚睁开眼睛看一看。他不信姜褚心中真无天下。
可姜褚却一甩衣袖走了。
鞠清揉了揉胸口,谢斐那一脚踹得严实。
两人离开许久,胸口也隐隐作痛。
鞠清小声笑了一下:“姜大人。”
这厢姜褚刚推开书房门,谢斐便从身后拥上来,语气幽怨:“他刚刚瞧你的眼神,眼珠子都要贴你身上了。”
姜褚推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皱眉道:“他的话不能全信,那天大火,吴隽带着人到时,他虽站在火海中,却半点火星没沾。”
鞠进沿河逃走,鞠清大约是想假死脱身,却被后一步赶来的吴隽撞了个正着。
这通示好,在这个时间看怎么都说不通。
但此刻真叫鞠清被问罪斩首,也不是好事。
“嗯,”谢斐低低应了一声,又抱了过来,下巴搁在他肩侧,声音贴着他耳侧,“你好关心他。”
“你在意这个?”姜褚诧异,“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谢斐又抱紧了点,声音闷闷的:“可是你用脚尖挑他下巴,你都没有这样对过我。”
姜褚表情一刹那有些扭曲,推推他:“你先松开,正事要紧。”
“你先答应我以后也会这样陪我,我就松开。”谢斐不撒手,把胡搅蛮缠使了个彻底。
“你是小孩吗?”姜褚没什么表情。
谢斐哼哼两声,委屈极了:“凭什么挑他下巴,不挑我的。你要是这样对我,我还会亲你脚背两口。”
姜褚:……是不是有病?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他紧闭双眼:“现在,松开,马上。”
抱了许久,谢斐见好就收,从善如流退开。
大概怕他真恼了,快步到桌边替他研墨。
他态度殷勤,眼神热切,姜褚一时间还真不忍说什么重话。
谢斐此人,从不亏待自己。
就连随处一间小厢房的书桌上,用的墨也是上好的万年墨,带着淡淡的松香。
这东西姜褚确实少见,下笔时眉头舒展。
见他高兴,谢斐眼珠一转,心思又动起来:“我听说那位探花郎远赴京城时,还有一位糟糠妻。”
听人八卦谁不乐意。
姜褚面上虽然没说,脑袋却朝他的方向一歪。
这副样子和从前如出一辙,都是面上不说行动却暴露个彻底。
谢斐也乐得给洛诗上眼药:“他拜入太史门下时,可是用的嫁妆。夫人家举全家之力供读才有的今天。不过他考上以后就和离了,唉,造化弄人。”
“和离?”姜褚侧头看他,搁下手中的笔。
“嗯!”谢斐声音上扬,听起来有些娇气,“真是一朝得势啊,这种人可处不得。”
姜褚却正了脸色:“你说,若是那些人知道他有个下堂妻,会不会找?”
“和你说什么你都会扯回公事,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可以说了吗?”谢斐嘟囔着,在他微沉的视线里怂了下肩,“用不着咱们担心,洛诗早就把她藏起来了。”
“既然如此,”姜褚沉吟,“要是他们都知道鞠清没死,还投靠我呢?”
那么那份买官花名册便有了来路,也能暂时保下鞠清。
若是他鞠家尚有人情,说不定还能刺激一直没出现的鞠进。
谢斐闻言先是错愕,随后笑起来。
他乐不可支,笑得眼睛都弯弯的,语气感慨:“小淮,你怎么还是这么坏啊?”
姜褚无辜:“我只是圆他愿望。”
“是圆他愿望还是拿他找旧党,就这么一个鞠清,你想掰成几个用。”谢斐笑说,手肘搭在他肩膀上,“不过能做空这么大一笔数目,他也不是无能之辈。不能掉以轻心。”
姜褚把写好的纸拎起来,吹干剩下一点墨迹,递给谢斐。
后者接过来的下一瞬就沉下脸来:“我不同意。”
“没让你同意,”姜褚看着他,神色如常,“这是通知,你同意与否我都会这么做。”
这副不容置喙的样子,像是大理寺卿那套官架子又摆出来了。
谢斐忽然心底生出些挫败,他问:“什么都是你独自决定。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被皇帝指婚给你,害你被迫和我纠缠不休的旧情人而已?”
他们之间从前是很好的,很恩爱的。
谢斐心想,只是那个时候,姜褚追在他身后的时刻更多。
一张嘴巴说出七八张嘴的架势,叽里呱啦七嘴八舌的。
那时谢斐忙碌,每回只是匆匆与他议事后便离开。
有时好长一段时间才见一面,如果不是姜褚大着胆子的亲吻和求欢,或许他们只是曾经无比契合的盟友。
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也轮到他跟在姜褚身后,姜大人长姜大人短的。
唯一不同的是,旧相好比陌生人更难交好。
谢斐心底叹气,心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姜褚带上,不至于叫他和皇帝有了联系和约定。
他陷在自己的回忆里,下巴忽然被人用毛笔挑起。
谢斐愕然。
姜褚视线移开,脸颊绯红。他清清嗓子:“用脚尖太奇怪了。”
他拿着笔,笔尖朝着自己,笔杆和食指指向谢斐。
姜褚并没有谢斐身量高,只是谢斐刚刚陷进思绪时,脑袋几乎要埋进地里去。
实在是低,这副样子给了姜褚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见谢斐双眼蹭得亮起来,像深夜两豆火。
姜褚有些不自在地放下笔:“行了,该……唔!”
男人忽然夺过他手里的笔丢到桌上,一手将他拉过去,一手扶着他的脸颊,不由分说吻了下去。
他的兴奋从唇齿间明晃晃传递过来,温热的触感从干燥到湿润。
姜褚节节败退,头往后仰,又被他扣住逃不脱。
他只能小步向后挪动着,谢斐便敌退我进地跟从。
一直到姜褚腿弯碰到椅子,再也撑不住,跌坐在椅子上,这才松开。
嘴唇有些麻,姜褚几乎可以想象到会有多肿。
他抬头瞪了一眼微喘的谢斐,怒道:“你是疯狗吗?”
谢斐闻言,在他跟前蹲下身,脑袋贴着他大腿仰望他:“我说是的话,还给亲吗?”
“呵,”姜褚被他无赖做派气笑了,“给踹。”
谢斐也不恼,一只手从他大腿沿着小腿,慢慢描摹到脚踝,忽然发力,把姜褚的脚拽至胸口:“好啊,踹这儿!”
他明明是仰望的姿态,扣着他脚踝的手却不由分说。
乃至那双望着他的眼眸,此刻都写满了侵略。
姜褚有些心慌,不由抓住了椅子扶手。却没挣开。
“大人!”吴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只喊了一声便没说话,是要等姜褚表态的意思。
姜褚一惊,抬手要推开谢斐。
后者却像受了什么刺激,猛地倾身而上,一手攥住他后颈。不容拒绝的吻落下,谢斐紧紧摁着他。
半点挣开的机会都没有。
他仿佛在宣泄什么。吻得肆无忌惮,大有最好吴隽现在就推开门看到他们两个在做什么的架势。
姜褚想说话的全都碎成零星几声,他挣脱无法,遂抬脚,用力踹他。
谢斐吃痛松开他,下一瞬,推门声和谢斐被踹倒的声音同时响起。
吴隽站在门口,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震惊地看看自家大人,又目瞪口呆看着被踹到爬不起来的丞相,艰难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大人,咱们该走了。”
“嗯,”姜褚走向谢斐,头也不回,“关门。”
吴隽依言,站在门边把风。
屋内传来叮啷当啷一通响,不时夹杂谢斐的求饶声。
左一句姜大人高抬贵手,右一句你我旧时至交何至于此。
听着很惨,实际上应该也很惨。
这位谢丞相那一屋子可都是真货至宝,就算没伤到他,这噼里啪啦一通打碎摔烂的,可是真金白银。
吴隽心想他家大人不愧为大理寺卿,铁面无私一视同仁。
反正怎么样他家大人都不会错的。
一柱香后姜褚打开了门。
他收拾妥帖,严谨得衣摆都没有褶皱。
他目不斜视往前走,吴隽急忙头也不回跟上。
自然也没有瞧见屋内是何盛况。
玉盏琉璃碎了一地,谢斐靠在椅子上环视一周,无奈笑了声:“还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不高兴了就挑值钱的摔。”
不过……他抬手看了眼咬在手臂的牙印,又想起那人温软的唇舌,眸色几番变化后,心情极好地起身一甩袖子走了。
摔一屋子东西就能亲肿了,那摔一个院子的是不是就能睡一块儿?谢斐心底盘算着,脚步轻快。
小莲正磕着瓜子,远远见谢斐来了,忙放下起身,向他行礼。
她行的并非女眷的礼,而是两手抱拳,向他作揖,是为入幕之宾。
“吴隽要带走鞠清,我把人留了下来。那小子虽然天资聪慧又有心机,但到底是个年纪小的,见着府中女子便有些脸红。”
她想了想,压低声音,“要不要安人过去?”
谢斐怪罪道:“什么府中,你悦春楼的人就是你悦春楼的,可不要污蔑我清清白白丞相府,本相是要结婚的!”
小莲提气,压下翻白眼的念头,又说:“还有一事,今日跟着姜褚来的这位不简单。”
“你不是见过他么?”谢斐看向她。
“上回没有这么近瞧过,”小莲蹙眉,斟酌道,“他的男子体征实在是不太……”
“行了,真看上我也帮不了你。”谢斐笑着给她把茶斟满,“这可是大理寺卿亲自带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