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也开始准备晚上的营业,剩下叶恒祯和她面面相觑。
初秋的空气还有些许闷热,为了空气流通,一台黑色工业电扇呼呼作响,风吹得猛烈。
林羽童一手托腮,不知思考还是发呆。细而长的眼睛凝望着空气出神,有股不自知的娇媚。脸色还没完全恢复,更衬得肌肤雪白。
叶恒祯不动声色,默默看着她。?这真是一只要强的小狐狸,倔强、不服输。
为了值不了几个钱的自尊心,凡事都靠自己,受了伤也一声不吭。
和他一样,都是不肯向生活低头的人。
林羽童抬起眼皮,态度淡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挑眉冷笑:“哪种眼神?”
“男性凝视。”如此正式,像给他上课。
他稍稍仰起头,让她消失在视野里:“你对付流氓的办法,先在我身上试用,是吧?”
这句话戳中她的软肋。
是呀,自己只会对他张牙舞爪,一开始就挑衅他,在激怒他的边缘反复横跳。
可他从没计较过,即便生气,也是装装样子。
在旁观者看来,是她一直任性,而他从始至今都在纵容。
本来也没认识几天,多亏他气量大。
她盯着鞋尖,不敢再看他:“抱歉,一直都是我意气用事。如果有得罪,请你见谅。”
听起来是道歉,客气周到。其实话说得很重,几个字就把两颗心推开了,退回到陌生人的状态。
“你以为几句对不起就能抵消对我的伤害吗?”他和她挤在一张椅子上,距离之近,能听见对方的心跳。“之前又打又骂的。”
“你先前的态度是不计较了,现在又旧事重提。”林羽童和他四目相对,正式得像谈判,“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从此不来。不管你要看外科还是精神科,都可以找我报销。”
她想彻底唱个白脸,态度狠绝,把他推得远远的,以后就不会给他带来更多麻烦。
他投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向外挪了挪:“不管你什么意思,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自从认识你,我给你找的事够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原来这女人心思这么细,想这么多。
于是站起来,帮她拎起包:“那你再给我找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
“送你到地铁站。”
月亮未满,空气沉闷,万事万物都符合他们当下的心境,一种悬而未决的状态。
路上有颗小石子,横在两人面前。
叶恒祯担心林羽童被它绊倒,便往路边踢了一脚。
可力道没控制好,到了墙根又反弹回来,恰好落到她脚下。
她童心大发,对准前面的花圃,用脚尖把石子送出去。可惜准头不够,石子又滚到一旁。
他见了,踩住石子,在地上碾了两下,好像射门前的准备。结果脚力弱了,没踢出去多远。
两个人你一脚、我一脚地拱着石子,乐此不疲。
直到身后有个活泼的童声:“麻烦让一下。”
他们立定,站在一旁,把路让开。
是两个穿着校服、拖着书包的小学生,一个向他们点头致谢,一个低着头偷偷捂嘴笑。
小学生走过,气氛归于平静。
越是安静,林羽童就越不自在。
她讨厌这种故作沉默,因为这种沉默往往意味着他们发生过或即将发生什么。
她转过身,面向叶恒祯,做了个射门的动作:“刚才我那两下,能拿金靴奖吧?”
“一脚都没射中,能拿个靴靴参与奖吧。”刻薄话脱口而出,他自觉失言,闭紧了嘴。
“参与也好啊,起码是个经历。”她保持倒着走的状态,频频后仰。
他看得担心,一把抓住她的小臂,见她稳住,急忙缩回手。
她也只好规规矩矩走路,任凭两人之间的空气逐渐冷却,直至冰点。
幸好,离地铁站越来越近,周遭也越发喧嚣,让人有了回暖的错觉。
“就送到这里吧。”她站在楼梯前说。
“多走几步也没关系,看着你平安上车。”他已经迈上楼梯,走进车站。
他陪她走到月台。
距离车子到站还有3分钟。
3分钟很漫长,林羽童从一端走到另一端,再走回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回响在站台,久久不散。她不敢直视叶恒祯,担心他的目光太赤诚太灼热,会洞穿自己的内心。
3分钟也真短暂,叶恒祯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她的躲闪都看在眼底,却舍不得说破。这点小心思,在他看来是可爱的。不要浪费时间说话,再多看看她。
一阵风涌过来,车子随后缓缓驶进,3分钟终于结束了。她走进去,向他点头微笑,表示感谢。
他嘴角弯出个弧度,挂着遗憾,隔着车窗冲她挥手,说:再见。
“哔哔哔哔,车门即将关闭。”
听到这句话,他神色落寞,和她的一切这么快就结束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回到他面前,好似时间倒流。
关门的最后一刻,林羽童从车上跳下来了。
“你怎么又下来了?”见她回来,叶恒祯声音上扬,抑制不住的开心。
“坐错方向了。”
3、4号线分内外圈,稍不留神就容易坐错。林羽童研究起线路图,发现应该在另一侧乘车。
老天多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把握,把事情做个了断。
“叶恒祯,”她坦然迎向他的注视,“今天的事谢谢你。更谢谢你对我一直这么宽容。”
从未好好看过他,这次静下心细看,发现他的脸有不掺杂质的俊美,骨子里依然清澈而纯粹。
放荡不羁和浓烈的社会感,只是伪装。
“你过于客气了。”他强装笑脸,不愿听她一再感谢自己。
“其实,我挺想陪你一起比赛,”她低着头,把玩着提包把手,“不过担心弄巧成拙,给你添更多麻烦。”
他很想说再多麻烦都没关系,只要她在就好。可他听出,这话层层剥开,当中包着两个字——拒绝。
“不用因为今天的事有压力,故意迁就我。”他别过脸,风吹起刘海,露出漂亮的眼睛。“再说那就是个业余比赛,我都不一定去。”
“不,我想这是很有趣的事。”她垂下头,藏起表情。
“那我更不要。和我一起比赛,有趣可不够。”风越来越大,他尝到苦涩,“车来了,你先走吧。”
“那搭档的事···”
“不用了,我也没答应一定去。”他微笑着,送她上车。
车门再一次关上。
隔着车窗,林羽童看见叶恒祯的嘴唇动了动,还没看懂他说什么,列车便呼啸而过,带她远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空气凝滞,好像一切都坠入黑洞的深渊,安静得叫人害怕。
只有林羽童急促的喘息声漂浮在这片黑色之中,无依无靠,无处落脚。
心跳异常地块,她仿佛看见心脏收缩、舒张,收缩、舒张,一刻也不停歇。
这是第几次从噩梦中醒来?她已经记不清了。
直愣愣望着天花板,一刻也不敢阖眼。因为一闭上眼,那只大手就会闯进梦里。
那只手湿答答,指缝间的白色油脂慢慢滴落,指甲长而泛黄,尤其是小指,弯曲的指甲令人作呕。
在梦里,手就在她身后,追着她跑。无论跑到哪里,都有办法找到她。
即便自己藏在家里,捂住嘴巴,手也会罩住这个小房间,从窗户探进来。
她无处遁逃。
每次手靠近自己,马上触到身体的时候,她就会惊醒。
一旦睁开眼,就再也睡不着。
每每醒来都是凌晨4、5点钟。12点入睡,其实也没睡几个小时。
她干脆爬起来,打开电脑写方案、写脚本、整理资料。
工作上的事忙完了,就看存了许久的电影。
电影看完,还剩下些时间。
她就打开switch,玩抽人嘴巴的游戏。
几局下来,胳膊累了,也差不多到上班的时间了。
“姐,你最近脸色不太好啊?”孟朗朗走到工位,放下包,凑近她耳边,“是不是和祯哥···”
“你小脑袋瓜天天想什么啊?”林羽童用手指点了一下小姑娘的头,“我这是累的。”
“啊?那你们俩有进一步发展吗?”
“有啊。”她站起来,去茶水间接水。
孟朗朗跟在她身后,巴巴地问:“什么进展?”
饮水机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水杯渐满。
“不打算联系了。”她云淡风轻。
“什么!”小姑娘音量骤然升高。
她瞪了一眼:“你小点声。倒是你,最近感情有啥动态?”
“没什么动态。”孟朗朗语气缓和,没了刚才的高亢。
“我还不知道你,天天键盘敲得霹雳啪啦响。”
“哼,你真狡猾,故意岔开话题,不和你说了。”小姑娘识破她的诡计,先一步回到座位。
晚上睡得少,到了下午就昏昏沉沉的,林羽童一连灌了两大杯冰美式,但作用不大。
临近7点,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她也决定回去。
本来是想一直拖到地铁末班车再回去。那间空无一人的屋子,越呆越害怕,不如在办公室看看电影,吃吃零食,也省些电费水费。
可连着几天都没睡好,困意都积攒到今天,倒在床上就能睡着的地步。
干脆回家,自己这番上下眼皮打架的状态,即便加班也没什么效率。
广告公司是弹性工作制,上班比普通早八、早九晚一些,下班同样如此。
所以她很久没赶过晚高峰了。
不过运气不错,在她踏进门的刹那,有个位子空下来,她先把包放上去,占个位子,再落座,万无一失的策略。
越来越多人挤在眼前。从前是条条大路通罗马,现在是条条地铁载骡马。
只是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应该是地铁终点站的商品房吧。那里是骡马的罗马,他们现在暂住,希望未来永驻。
刚坐稳,就收到几条消息,是老高发来的。
【最近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好久没见你来了。】
【没事,只是工作忙,抽不出空。】
【你不来,有连锁效应】
【啥连锁效应?】
【叶恒祯也不来了】
【哦】
【之前周末两天,一开门他就来,直到关门。就你带小姑娘来那天,他呆了10个小时。】
【可能为了比赛做练习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回复,她当然知道不是正确答案。
实际因为自己当初说周末要他去拳馆,却没告诉他具体时间,这男人硬是从早等到晚,也不多问一句,真是嘴硬的人。
正当她收起手机,噩梦在眼前的现实上演了。
是那只肥腻、咸湿、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手。
那只手正在一个穿着长裤、身材瘦小的姑娘背后上下摸索。
那姑娘微微发抖,像当时自己那样,拼命想避开这只手。
可左右都是人,没人注意没人关心,整个环境都不容她逃脱。
林羽童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急。
她的气息混杂着愤怒、恐惧、同情,以及挺身而出的冲动。
不能让噩梦继续蔓延。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猛地站起身,把那只手从姑娘身上扯下去。
“谢谢。”姑娘快哭出来了。
“没事,你先坐下。”她让出自己的座位。
随之而来的,是之前她听见就毛骨悚然的声音:“小妹,又见面啦。”
噩梦之所以令人恐惧,因为它只敢躲在背后作祟。越逃避,它就越嚣张。
一旦正面面对,一切都迎刃而解。
林羽童转过身,和那个人面对面。
她指着手机,中气十足:“你刚才猥亵这个女孩,我都拍下来了,证据确凿。等下和我去派出所。”
“别开玩笑了,快抱抱。”那头肥猪张开双臂,笑得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