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软垫，谁还愿意坐冷地板，董争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还很礼貌地和人道了谢，顺便赶个人。
董争：“你忙去吧，我也要忙了。”
沈夺：“工厂的饭还不错，先去吃饭吧。”
董争顺着他的话问：“你是这家工厂的员工？”
董争的语气没有一点好奇，更像是写程序，跟固定句式似的，上一句这么写，下一句就得这么跟。
单纯为了没话找话，不过脑，问完就忘。
沈夺没有回复他的话，继续说：“工厂食堂有中餐厅和西餐厅。”
董争：“好，我一会儿去。”
沈夺：“你饿得手已经抖得像帕金森患者。”
董争对屁股下这张软垫的感激之情顿时荡然无存。
正好江树莓打来一日三餐监督电话，问他吃了晚饭没有，为了防止江树莓说出什么类似“九点之后不吃早饭小肠自动吃屎”之类不怎么靠谱的医学科普，董争麻溜起来：“好了树莓姐，我这就去吃了，马上去，立刻去，拜拜。”
沈夺觉得挺有意思，短短几分钟，他见到了这人对公司的吐槽，对客户的耐心，和对家人的服从。
董争挂了电话，朝沈夺偏了下头：“走，老表，吃饭去。”
沈夺：“只有小孩吃饭才需要人监督。”
董争很后悔认下这门表亲。
沈夺本应回家吃饭，却跟着他去了食堂，董争刷卡他刷脸，一路上还有不少职工跟他毕恭毕敬打招呼：“沈总好。”
董争低声问他：“你不是姓钮钴禄？”
沈夺：“艺名。”
董争：“……”
人是怎么一本正经说屁话的，从这个角度看，他俩还有一样的特长。
董争：“你是这家工厂的销冠？”
沈夺：“销冠？”
话一出口董争才后悔，他不小心把对人的刻板印象说了出来，显然对方对“销冠”这个头衔并不是太满意。
董争连忙进行话术补救：“销冠又不是贬义词，我是夸你才貌双全。”
沈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说话。
董争迅速换一个问法：“那你是工厂的管理层？”
沈夺看着他不说话，这次他的提问和刚才不一样，这次包含了点好奇。
沈夺勾了下嘴角：“刚才在车间你问过我了，我也告诉你了。”
董争一脸茫然，压根儿没印象。
沈夺：“你忘记了？”
董争摇头，很懂人情世故地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沈总，请。”
沈夺：“客气了，爱新觉罗先生。”
董争：“……”
既然他不问，董争也没打算向他介绍自己。
两人打完饭，董争打的饭量只是他的一半。
不是沈夺打得太多，而是董争打得太少。
沈夺看着他盘里那两口猫粮，问道：“你专业学国画的？”
董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的脑回路非常让人难以捉摸。
董争：“对，是，国美硕士毕业。”
毕竟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沈夺：“怪不得打个饭也留白。”
董争：“……”
董争垂眸看了眼自己的餐盘，虽然心里不怎么爽快，但也觉得他说得没什么不对。
董争胃病刚好，肚子虽然饿，但没什么胃口，可跟人家解释自己身体有病也太过有病了，他没必要为了继续话题出卖自己的隐私。
董争：“有没有可能是你吃得多？”
沈夺：“这才是一个成年男人正常的饭量。”
董争此时有点懂宫斗剧。
钮钴禄能斗倒爱新觉罗，靠的是好的胃口堆出来的好体魄。
董争没再搭理他，自顾自吃起饭来。
沈夺问：“如果让你给那家医院的OA系统做简化，你会怎么做？”
董争快速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垂下来继续吃饭，他最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聊工作。
董争：“老表，吃饭不聊工作。”
沈夺：“OK。”
董争：“如果你非得聊点什么才不尴尬的话，可以聊点……”
董争脑子卡壳了，他也不知道和这个刚认的老表聊什么好。
沈夺饶有兴致问：“聊什么？”
董争：“今天天气不错，明天天气不知道会怎么样？你觉得明天是阴天还是晴天？”
沈夺：“尴尬。”
董争一顿，这人会不会聊天啊，配合一下会死啊。
董争咬着筷子：“那好，换一个刺激的话题。”
沈夺挑了下眉，看着他的眼睛，一双桃花眼看着无辜，可细看仍能看到他眼底那一丝倔强和不屑，像个准备恶作剧的小孩。
沈夺：“嗯，好。”
董争身子往前倾了倾，语重心长道：“快过年了，小伙子，今年赚了多少钱啊，买房没有啊，有女朋友没有啊，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什么时候要小孩啊，年纪也不小了，要抓紧时间成家立业了。”
董争问完，和颜悦色微笑地看着他。
沈夺勾了下嘴角，身子也往前倾了点，看着他眼里那抹洋洋自得。
沈夺：“我是GAY。”
董争直接垮掉，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不是单纯的咳嗽声，而是他破防的声音啊。
不是，这都不藏着掖着一点吗？逢人就出柜吗？时代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沈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眼睛，像看电影一样看着他的眼神戏。
果然，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似笑非笑的，董争有点慌。
他含情脉脉的干什么？是在孔雀开屏吗？
董争知道GAY圈其实很乱，所以他向来下意识隐藏自己的性向，这么多年过来也就喜欢过肖正乔一个，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且肖正乔有女朋友，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董争撤回前倾的上半身，甚至连餐盘也往回撤了些，警惕性很强地保护自己：“但我可不是GAY哦。”
沈夺没忍住，扶额憋着笑，憋得双肩颤抖。
沈夺把人唬住了，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不然那口猫粮他怎么吃都吃不完。
董争看着他的背影不仅感慨——
玩得开的人根本无法拒绝他这种强攻气质的男人。
高手，不愧是销冠。
怪不得是销冠。
*
董争调设备一直调到凌晨两点。
一开始对他态度很差的领班看到小伙子那么拼命，态度缓和了不少。
领班：“小伙子，先回家休息，明天再来，我们是流水线，明天也要上班的。”
董争明天还要回公司把工作室的布局重新规划一下，还要抓紧时间把BUG问题解决了，他最近一直在加班，但仍感觉时间不够用。
时间不等人，一定要往前赶。
董争：“没事，快好了，估计还要半个小时。”
领班帮他去食堂打了份热腾腾的小馄饨，招呼他过来吃。
领班：“小伙子，过来吃点，人是铁饭是钢，先过来吃点。”
董争盛情难却，只好停下手中的活，正好胃又有点不舒服，吃点热的会好受些。
两人吃着饭，领班就聊开了：“小伙子这么拼，是不是攒钱买房结婚啊？”
董争顿时想到刚才和销冠尴尬的聊天，心里不知为何有点羞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董争：“师傅，你家孩子读几年级了？”
领班：“几年级？都大学毕业了。”
董争惊讶道：“啊？看不出来啊，你看起来很年轻。”
领班高兴得哈哈大笑，朝他比了个八：“我还有八个月就退休了，小孩如果才上几年级，那怎么吃得消。”
董争彩虹屁吹到底：“完全看不出来。”
一顿馄饨吃得开开心心，董争咬着筷子看着领班师傅几度欲言又止。
领班看出他的意图就问：“小伙子，你有什么话直接说。”
董争：“你们厂的销冠是不是姓沈？”
领班想了下说：“销冠不姓沈，姓张，姓沈也有，是个刨床工。”
董争：“刨床工？”气质也不像啊。
领班：“对，高高大大的，是个年轻小伙子，长得蛮帅的，还爱美，每天打扮得很精神，跟大老板一样。”
董争：“哦，这样啊，刨床工。”
刨床工开宾利有司机，不太可能吧？难道是拆迁王？或者是富二代下基层体验生活？
领班：“你找他啊？他今天白班，六点就下班了。”
董争指了指屁股下的软垫：“哦，这个垫子是他给我的，我寻思着怎么还给他。”
领班：“我给他吧，明天他也白班。”
聊完董争才后知后觉想到：打听他干什么，有什么可好奇的呢。
设备在黎明破晓前终于调通了，领班睡了一觉起来，帮董争开机运行了下，没什么问题后帮董争收拾东西。
领班：“小伙子这么拼命，回去记得跟老板讲条件涨工资！”
董争告了别，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地下车库，看东西都有了重影，一直抱着电脑敲键盘腱鞘炎都犯了，给汽车打火都费劲。
他干脆把钥匙一扔，把座椅放倒，开了空调，在车上休息一下。
这会儿他如果开车回去，估计要车毁人亡了。
董争很快睡着了，他睡前没看到汽车电瓶报警，他开了空调，把电瓶的电都耗光了，他是被冻醒的。
喉咙和鼻腔都火辣辣的，头也晕晕乎乎，估计又感冒了。
董争连续打了5个喷嚏之后，终于把困意打散，他拍了拍脸蛋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却发现汽车打火打不起来了。
董争脾气好，就是起床气有点大。
他揉了揉已经被他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恨恨地拍了下方向盘，骂了句脏话。
车没点火，连喇叭都不响了，连发脾气都没有回应的感觉实在是太烦人了。
董争下了车，狠狠摔了下车门，指着小超跑PUA加威胁：“你说你能干点啥，明天就把你卖了，啥也不是。”
回应他的是自己的回声，车也不会跟他吵架。
董争咬牙切齿，正想打电话求援，连手机都没电了。
他环视了一圈，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车库里的车寥寥无几，这家工厂又在郊区，想找个求助的人都困难。
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鼻子还在淌鼻涕，脑子一片空白，似乎那点智商全跟着鼻涕全淌出来了。
董争：“锦城集团这么大个公司买块地也抠抠搜搜的，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建厂。”
董争一生气，除了自己谁都骂。
他刚骂完，停在对面的保时捷卡宴闪了下车灯。
董争眯了下眼，顿时就恢复了理智。
在别人的地盘骂人结果被别人听到这种事足以驱赶起床气，再说现在除了自己之外就他一个活人，自己还要向他求助呢。
董争立刻改口：“不过仔细一想这一举动确实挺伟大，这么大一个厂带动了这一带的经济。”
董争夸完了，转身要向卡宴求助，卡宴车主长腿一迈，人从车里钻出来，关车门时，铁灰色齐膝大衣跟着扬了扬，每一个动作都像电影剧本中精心设计的一般。
他身形挺拔高大，梳了个港风背头，明目张胆炫耀那几近完美的发际线，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遮住了眼睛后，倒是让轮廓分明的下颚和充满力量感的喉结抢了镜。
整个人像从乙游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董争心想：这刨床工有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