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心中又总觉得不踏实,总觉得这个世界虚构而荒谬,他能停留在这里,也是因为执念外泄,从而被不知为何物的恙给听见了罢。
他的执念一直想看看或是成为路将宁。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看向路将宁。
“你真的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吗?”
麦望安一愣,心中陡然恐慌——
他在重蹈覆辙。
轻点儿说,他不想再活成上一世,那个除了只知道学习,旁的一概不知不解的模样,再往严重点儿说的话,他很讨厌上一世的自己。
他应该追求上进,但学习不是这样学的。
他有点儿害怕再像上一世那样,坐在课桌前十几载,懵懵懂懂地研究课业,到头来培养出一个不合格的自己——在人际关系方面不会合理处理,在学业方面做不到出类拔萃,在事业方面更是一窍不懂,最后身体也捞一身病。
太狼狈了,这不是他想要的样子。
哪怕他能有一技之长呢?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书页,眼睛直晃晃地盯着满篇的解析,却是一字也看不懂了。
路将宁没有出声打断他的冥想,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沈从意的位置。待沈从意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同桌老僧入定般愣愣地发呆。
他甩着沾满冷水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位置,向麦望安所在的地方垂眸一看,立马眼尖地发现他桌子上面的全解。他屏着呼吸凑近,上面的公式他看不懂,再仔细一看,也难怪他看不懂,物理知识哪能是小学生懂的?
“我靠,你竟然偷偷学物理!”他瞪大双目,努力压着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惊讶之情。
麦望安从深思中蓦然惊回,迟缓地环视四周,接着捂住沈从意的嘴,让他坐下少说话。
沈从意知道麦望安的意思,再次降低自己的声音:“你也太用功了吧,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也得看。”说这话的麦望安声音明显没有底气,并非是他看不懂,而是在思虑自己存在的意义后,他觉得为自己感到羞愧。
沈从意顿时馁了,眉毛下的那双眼睛一大一小,不仅有丈量的意味,也有抱怨的意思。
“你这么用功我都赶不上你了,到时候我妈又得对我说你的好,我又得听她唠叨。”
麦望安理解他的心情。
想当初,他与沈从意一起玩的时候,沈从意的母亲就一直喜欢比较孩子。当然,麦望安的母亲也不差,两人在一起就会讨论儿子的学习。虽然两人的成绩相仿,可是作为家长总有理由比较,他们最拿手的方式就是贬低自己的孩子让别人抬咖,从而为自己脸上贴金。
现在,虽然母亲常年在外工作,沈母还没有与母亲常聊在一块儿,可阿嫲却是村里面经常在外闲逛的人,偶尔小聚在一起,尤其是面对老一辈,她就喜欢炫耀宝贝孙子。村里人哪还能不知道麦望安是个宝贝,从升入五年级脑子就开窍了,在学习方面窜得飞快,可让为了小孩儿学习而头疼的家长羡慕得不得了。估计沈从意的母亲就是从自家母亲口里得知的这件事情。若是别人家也就算了,偏偏沈从意与麦望安玩儿得最好,却赶不上麦望安。
“你以后哪里不会的题就找我嘛,”看得出沈从意的不开心,麦望安抓住他的手腕安慰他道,“或是下一次考试我考得低一点儿。”
“干嘛,怎么像是在施舍我?”沈从意把胳膊往上抬起,又趁其不备甩到一旁,“你好好地考你的,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追你不就行了吗?”
“只希望能靠近你点儿,那样我就不用再听我妈像一只蚊子似的在耳边嗡嗡了……”
麦望安仔细一想,觉得他说的在理儿。
从这天起,麦望安把有关初中的一切放回家中,六年级的教室里只有六年级的东西。不需要未雨绸缪,徒增压力,他接受顺其自然。
尽管这样,他也没有忘记这是学校,学习贵于一切。他不忘教师嘱托,遇见同学不会的知识点则需要互帮互助,努力去提高平均分。
六年级是没有课间操活动的,他们在大课间通常会齐聚小卖铺或是围观操场,在晒太阳的同时也不忘记观摩低年级学弟学妹跑操。
这天,心血来潮的宋寄梅与麦望安费近十几分钟讨论一道附加题,最终以麦望安的解释更合理而告终。宋寄梅不服气,约好明日的大课间时间再找历年题决一胜负,这才离开。
人走后,麦望安不顾形象地伸出一个大懒腰,侧身后发现后桌路将宁不在座位上。
通常来说,路将宁很少课间待在教室,大课间就更不必说,多半是在屋后与无常嬉闹。
瓦房与后园直接相邻,不过麦望安看不见园子里的情况,在里里外外,窗户都被工人用报纸糊住了。麦望安想要确认心中所想,那就得赶着下一节课的上课时间亲自跑腿一趟。
初夏,临近午间,温度稍低却没有初春那般清凉,多少沾着点儿夏天的温热。白云缓缓地飘,麦望安跑出阴影,来到交叉口,看见屋檐下面,墙角旁边,砖块中央,各自忽闪着太阳直耀的金光,鼻子顿时嗅到了夏天的气息。
他沿着走过十万八千步的路,来到了熟悉的草堆旁,却没有发现路将宁的一点儿身影。
正当他嘀咕着人去哪儿时,头顶突然被猛烈地敲击,伴随着一阵痛,他抬头望去——
穿梭在层叠的绿色生命间,身着校服的少年垂着两条腿,勾唇凝视树下人。无常安顺地趴在他的腿上,猫尾来回摇晃,动作规律流畅,不时扫荡着少年的胳膊。光影交织成流动的网,捕捉洒落在他们身上的光斑,淡化了属于学生的疲倦,也磨灭了麦望安头顶的痛。
——才怪。
贱人路将宁,抱着猫对他展露恶意的笑。
麦望安咬牙切齿,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容不得多解释一句,他弯腰,捡起一块儿半大不大的石子儿,抻直腰板,一挺,卯足力气扔了上去。他的目标并不在于路将宁,否则能把人打得头破血流,他只是想告诉对方一个道理而已: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吗?
不料他高估自己,原本打算敲击树干的石头的投掷轨道发生变化,硬生生砸向路将宁。
枝干摇晃,为躲避石子的路将宁从树上掉了下来。
没让石头没打着头,倒是让它硌着屁股了。
路将宁投来怒意的一瞥:“……”
麦望安装作无辜,摆手:“……”
路将宁从地上站起来,眼神里再也没有当初藏不住的笑,余下的只有怒气未消的漠然。
这让麦望安很难办,首先必须明确的是先作怪的是路将宁,他不可能去低头认错,可他要想让接下来的氛围缓和或话题进行下去的话,他就得先开口,那第一句就只能是道歉。
“对不起……”他扬起尾音,“喽?”
路将宁看着他毫无诚意的脸,沉默着。
为了不让气氛这般低沉,反倒衬得娇媚的天越发阴暗,身子周边深感潮湿,麦望安挠了挠胳膊,咳嗽一声:“等你上初中的话,无常还要不要继续喂养在阿嫲家中,她很喜欢。”
当初领养无常,路将宁也说得清楚,他只让无常在冬季寄养在阿嫲家,所以没到春暖花开到来时,无常就会随着他回到校园内。
无常这只猫被阿嫲养刁了,吃惯大鱼大肉的猫咪再让它流浪,它自己就会不适应。或趁着路将宁不注意,或是周六周末,无常都会记得来时路,潜入阿嫲家,向老人喵喵叫唤。
这些麦望安曾毫无隐瞒地告诉过路将宁。
“再说吧,”路将宁说,“反正初中离着也不远,无常我是必须要隔三差五触摸的。”
麦望安隐约察觉什么:“它这么重要?”
“你养一只小猫小狗后,难道不觉得它也会是你人生中比较重要的一个角色吗?”
“当然,我养它,它便和我是一家人。”
路将宁耸肩:“那不就得了。”
“可是这跟你必须摸有什么关系吗?”
“有,”路将宁嫌他啰嗦,“我恋猫。”
麦望安:“跨物种是不会在一起的……”
路将宁黑眉蹙起,眉间被挤压得形成一道浅浅的褶皱:“有病吗?赶紧去治脑子吧。”
麦望安适时噤声,脸面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平静中带着点儿安宁。路将宁骂他是时常发生的事情,指不定他哪句话就会精准地踩在对方埋下的情绪地雷上,他已经完全适应。
他来后园也没其他目的,除去关心一下无常的后续,那便是能和路将宁聊上两句就聊两句。照现在的发展为状况来看,麦望安也不为难自己,这世界上可没有人总喜欢别人称呼自己为傻逼,而且路将宁戴着的脸不是旁人。
“没记错下节课的话,是品德教育吧。”
刹那间,麦望安就有拔腿就跑的冲动。
品德老师总爱在课前五分钟就抵达任课教室,也最喜欢在上课铃声打响时找同学起来巩固上节课的学习内容。而路将宁通常喜欢卡着铃声或是铃声响完后回教室,大概率的情况下老师喊不着他的名字,那么多半会叫麦望安起身回答。
麦望安宁愿自己抗住这份压力,也不愿意听见品德老师呼唤路将宁,否则在路将宁缄口不言或者支支吾吾时,老师就会把矛头对准他前面的麦望安,一定会用一种颇为责怪的语气来询问麦望安:“没有在课下好好劝劝他?”
品德老师已经把两人看为一个整体,好似大多数好学生都脱离不了这个怪圈,那就是总有老师用帮助同学的名义将两人捆绑在一起。
虽然麦望安在心底偶尔也会认为自己与路将宁就是一个人,但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摆明他有时是在痴心妄想。老师的行为让他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