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是影响上学了。
天光大亮,陆昊吃力地睁开眼,一摸身边的夏茵,滚烫。
陆昊吓了一跳,连忙抚着她的额头叫她:“夏茵!夏茵!”
夏茵只吃力地挑了挑眼皮,眼睛都没睁开,烧得不省人事。
陆昊慌张地穿好衣服,一边扣着纽扣一边打助理电话:“上午的会议取消,我这边有事上一趟医院,你让吴姐过来收拾趟家里!”
助理听他的语气担心:“陆总你没事吧!”
陆昊没理他就挂了电话,抱起夏茵想走,才看到女孩穿着睡衣。
七手八脚地给她穿衣服,夏茵如同他手里听凭摆布的破败娃娃。陆昊就真害怕了,不敢送医院而是拨打了120。
夏茵这场病来得汹涌,打了三瓶点滴烧才一点点往下退。
她躺在洁白的病床上,长发散在枕上,脸色苍白,唇色也苍白。
眉目依然是姣好的轮廓,闭着眼的长睫毛像小刷子一般在下眼睑留下淡淡的阴影。
医生说是透支身心感染风寒导致的高热。
陆昊想了想他们认识的这两个月,其实在君临里的那件事,对一般女孩子来说,是需要心理和身体恢复的时间的。可夏茵好像没有那样的机会,她似乎不需要重整身心和情绪,就和自己去见方雄,然后和自己在一起,学校的课业没有落下,非常努力勤奋地画画,外面的兼职也没有落下。
她若无其事地就过了两个月,在自己面前还巧笑倩兮的唯唯诺诺。
昨天晚上被自己发作,一定是吓到了的。她光着脚在花园里三更半夜坐了两个小时,一定是怕,一定也委屈。可是没有人管她委不委屈。
她既然走下去了,有没有想过从此一别两宽永不相见?她一定是想过的。
她并不浅薄,也不贪求太多。她与他本就素不相识,只是因缘际会,她已经任凭予取予求,又何须去真心相许。何况他玩的不就是不许真心相许,这是他给她定下的规矩。
无辜而获罪,可她知道自己没出气,就只能又光着脚回到自己门口,委曲求全低三下四。
懂事。不就是因为她前狼后虎无依无靠,只能在夹缝里忍辱负重求生?
陆昊第一次带着点疼惜来共情病床上苍白昏睡的女孩子,感叹夏茵的内心当真是强悍。
自己当真是混蛋。
世间险恶,她颠沛流离。
她不过在C城买了个破房子!他发什么疯?
她求的不过是平安毕业,回到C城好好生活,在她的计划里没有林以墨方秀雅,没有她在A城所经历的一切。她谁都惹不起,谁都不能得罪,她就这么卑微、认命的祈愿,有什么错!
用方雄送的破项链买了个小房子,给她买点衣服化妆品就觉得破费,她甚至都没奢求从他这儿能拿经济的补偿,她连钱都不图他的,她有什么错。
让她滚她是真想滚的。可是他生着气,她终是不敢不欢而散。
陆昊一时间情绪翻涌,心绪纷乱。
从前不在意的时候,觉得一切都好。她刚从歹徒手里脱险,在他面前温温静静言言笑笑,看着没关系,那便没关系。他按着自己的节奏来,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应该。
可是如今上心了在意了,开始从她的角度来的时候,他便觉得这世界对她荒诞、暴戾、不可理喻得让他喘不过气。
如果自己的女儿、妹妹被人这么欺负对待了,他一定毁天灭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把对方给挫骨扬灰!
夏茵在下午三点才睁眼醒来。
醒来时病房里静悄悄的,明亮的阳光斜射着晃眼,她的手背上插着点滴。
她的五感有些迟钝,停了四五息,才有百合的香气传入鼻子。顺着香气望过去,看到了床头的一束百合玫瑰。火热的红、素雅的白,怡人的香,盛放、盛大。
她头痛,嗓子干痒,咽吐沫很疼,想喝水。
床头有保温杯,就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伸手拿过来,发现杯盖虚掩着,拿嘴一试水的温度,温热的,喝着刚好。
等夏茵再次躺下的时候,她的头脑渐渐清明,记忆停留在昨夜陆昊手把手教她哄生气的陆三爷。
夏茵不饿,但全身无力。她复又闭上眼休息。
医院里不知为何那般安静,静得她可以听见墙上钟表哒哒走动的声音。
房间里有消毒水、阳光和鲜花的味道,她闭眼放空脑子放松四肢,她想,她或许可以再沉沉地睡去。
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进来。夏茵不想理会,一动不动地装睡。
那人走到床边,往床头放了什么东西,凑近前看了看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那是一个女人的温暖的手。
会是护士吗?怎么觉着那人手不是很细腻年轻,应该是上了些年纪?
来人见夏茵还没醒,遂又开门出去。楼道里很快传来一个中年女人打电话的声音。
“太太。是,我在医院里。……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午小季助理给我打电话说是让我去给阿昊收拾一趟家里,貌似是吵了架,卧室里到处都是摔碎的玉……那女孩儿还没醒来,不知道怎么弄的进了医院……那我去问问医生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夏茵没有睁眼睛,却突然有点想笑。陆昊生气摔东西自己进医院这事,不知道在别人脑子里又编织出多少狗血大戏。八卦点的,应该是陆三爷玩得花,虐恋情深将女学生弄到进医院。阴谋论点的,是心机女妄图借子上位,被陆三爷暴怒之下拉到医院打胎。
反正她想,天大的事自有陆昊顶着,只要不闹到医院来揪着她的头发骂她狐狸精,她就可以置身事外,只管再睡。
她很累很累,唯有沉睡,万事可愈。
她再次醒来,是感觉到手背上轻微的刺痛,输液的针从血管里抽出。
“她怎么还不醒来?”陆昊在问。
“应该是身体的自愈反应,人耗费心神陡然放松,就会一直睡。目前看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再住一天院,输两次液,看看有没有向肺炎发展,没大事就能拿了药回家养着。重感冒,得休息几天。”
医生说完走了,陆昊弯腰用手背在她额上试了试温度。
她轻轻睁开了眼睛。
光线有些刺眼,天已暗了下来,病房里开了灯。
“醒了?”陆昊的语声上扬。
夏茵张嘴,出口的“陆先生”嘶哑得仿佛被人掐住脖子的公鸭子。
陆昊连忙倒了杯水,一手半抱起她,给她喂水。
夏茵喝了一整杯。
陆昊拿起枕头给她靠着,关切地问她:“感觉怎么样?还渴吗?饿不饿。”
夏茵摸着脖子说;“这里好难受。”
陆昊看床头有水果,想到橙子清香凉凉的,对她道:“剥个橙子给你?”
夏茵点头。
陆昊于是拿着水果刀,先从橙子蒂开始下刀,像削苹果一样一圈一圈削下来,最后果肉带着点白筋完好无缺,而皮一层层落在掌心如绽放的花。
她的目光变成崇拜的晶晶亮。陆昊用刀尖剔除尾蒂,然后手指卡着尾蒂拔除后的小缝隙从中间一掰,递给她。
橙子甜润多汁,抚慰她干痒而疼痛的咽喉。陆昊对她说:“我削橙子可是一绝,以后想吃橙子跟我说。”
夏茵掰下一瓣送到他嘴里,抱着膝盖朝着他笑。
病床上的女孩儿长发披散,苍白的面容眉目清朗,特别有一种细瓷般容易破碎的美。
陆昊带着橙香的手指摸了摸她的眼角,打开保温盒给她盛了粥:“我找人熬的,你尝尝,清淡的蔬菜粥,适合肠胃虚弱的人喝。”
“陆先生吃过了吗?”
“不用管我,”陆昊将粥放在她手里,“我好好的人,不吃你的病号饭。”
于是夏茵安安静静地吃饭。
陆昊从她的包里拿出她的手机递给她,对她说:“把手机打开给我。”
夏茵一下子想起另一件事:“我,我今天没有请假。”
“我给你系里打电话了。”陆昊道:“把手机打开给我。”
夏茵听话地打开手机输入密码给了他,陆昊用微信转了5000块给她,然后在她的手机上点接收。
陆昊将手机黑屏递给她:“以后的学费我出,每个月我再给你五千,医生说你要多休息,别赶时间熬夜做兼职了。”
夏茵有点不情愿,但是也没说什么,继续喝粥。陆昊看她的样子便笑了:“怎么,还不愿意?”
夏茵点了点头。
陆昊道:“刚刚在心里说我什么坏话呢?”
夏茵抬头看向他,眉目之间带着淡淡的光彩:“你真的想听吗?”
“想听。说说。”
夏茵捧着粥打着商量:“那可不可以,以后也不要熬夜哄生气的陆先生了?”
陆昊失笑,伸手拧了把她的鼻子:“你还敢惹陆先生生气吗?”
“那,不熬夜做兼职是不是可以?”
陆昊笑骂:“你还不吃你的!”
夏茵索性伸出一只手拉着他的袖子摇晃:“你说可不可以嘛?”
那是只贴着胶条刚输完液的手,陆昊柔声道:“可以。不熬夜就可以做兼职。”
夏茵喝完了粥,陆昊在她身旁靠坐,正色问她:“五千块够不够你零花?”
“够。”夏茵乖巧地点头,“两个月也花不完的。”
“你欠你那些叔叔阿姨的钱,就是这两年的学费吗?”
夏茵原本脸上还带着笑,闻言笑意一下子僵住,声音嘶哑又吞吞吐吐,分外难听。
“还,还有些大一的生活费。”
“欠人家多少?”
夏茵咬着唇,手指不自觉绞在了一起,良久才说道:“四万多。”
“卖了方家送的项链买了房子,没还人家钱。”陆昊用的是肯定句,却跟着反问她一句,“为什么?”
夏茵看向他。陆昊道:“想好了再说,今天我不想当生气的陆先生。”
夏茵抱着膝盖,埋头在自己的膝上,说出的话也极为赤诚坦率。
“我不敢说这钱的来处。不敢说是男朋友给的,更不敢说是别人赔的。怕真关心我的人为我出头,又怕不关心我的人说到处说我闲话。不若,就慢慢还吧。”
陆昊轻轻地搂过她,抱在怀里,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