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昊第一次见夏茵的时候,把她手里的书撞洒了一地。
当时他光顾着打电话,看也没看就开门下车,夏茵急匆匆地抄近路,不提防便撞了上去。
书噼里啪啦地散落地上,有一本重重地砸在他的车门上,落在他的脚边。陆昊低头去看,正看见夏茵慌乱的、剪水般明如墨玉的眸子。
那真是水一般清灵野秀的女孩儿。莫明的惊艳和好感,仿似有什么东西推门闯进来,撞了陆昊的心一下。
夏茵已捡了书站起来,忙不迭地躬身道歉:“这位先生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昊挂了手机,下意识细看了她一眼,很是彬彬有礼地挑挑嘴角,“刚我车门撞到你了,你没事吧?”
夏茵有些不安地偷瞟了一眼他被砸的车门,连忙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映着半落的日光,陆昊不无赏识地确定了这个女孩子的眼睛特别美,很黑,很亮。她的手腕半露着,纤白,但瘦硬,一只复古的银镯从她白色风衣的袖口处露出雕花的一角,让人一眼就知道,那镯子该是与人的肌肤厮磨过好多好多年,光泽竟如同玉一般的温和柔软。
他们要去的是同一地方,君临商务会馆。
再奢贵豪华,也是个声色犬马纵情享乐的地方。陆昊不动声色地笑着问:“你,是去君临?”
“嗯,”夏茵道,“我同学在这里做兼职美甲师,她把手机忘在宿舍,我去做家教,顺路就给她送过来。”
陆昊看了一眼她抱在怀里的书,点点头,伸手甩上车门:“嗯,再见。”
那晚是合作商请客。将至九点,笑正欢,酒正酣,母亲的一通电话,让陆昊从花天酒地中抽身,靠在楼梯拐角的窗边,看着夜景讲电话。
“妈。……周末回家?怎么了?……什么?筱君回来了?”
陆昊瞬间明白了母亲的心思,微微皱了皱眉,言语里却是笑着:“好,一定回去。嗯,回礼我一定准备好,您不说我也不能空手见筱君啊,好,那没问题,就这样……”
陆昊挂了电话,双手抄兜,心底便有了几分烦躁抑郁。楼道里灯光幽昧,他暗叹口气,刚欲往包房里走,冷不丁一个人影直接从楼梯上俯冲下来,“咚”一声摔在自己脚边。
陆昊下意识往后一闪,便靠在楼道的墙壁上。他惊愕得还没回过神,两个彪形大汉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冲下来,一把将地上的女人提起来,扬手就是一耳光。
那女人被抓起时还欲挣扎,似乎想呼救,可那一耳光下去,声音刚欲发起就戛然而止,整个人顿时破布般地蔫了下去。打人的男人接着一手堵住她的嘴,一手将她拦腰夹起快步上楼,另一个剪板寸头的男人跟上去,又转而停住,回头瞪了陆昊一眼,凶神恶煞地警告:“那是个红杏出墙的L货!你小子别多管闲事!”
陆昊定在那里,板寸头男人盯着他。
那女人像死狗一样被挟裹上楼,披头散发衣不蔽体,垂落的胳臂在男人的脚步下撞在楼梯栏杆上,“叮”的一声轻响。
陆昊的眸子一缩,赫然看见她腕子上戴着的银镯!
板寸头男人杀气腾腾地给了陆昊一记眼刀,恶狠狠地警告道:“我哥是她老公,教训老婆,敢多管闲事,老子灭你全家!”
那板寸头撂下狠话,转身上楼。
陆昊刚开始还有点懵,转而便开始气。刚才窝在他胸口的那股阴郁,瞬息间就变成了滔天的怒火,仿佛要是不给发出去,就能把他给憋死!
他咬牙切齿便发起了狠,在A城的地盘上,还没人敢撂下狠话,敢动他全家!
何况那女孩儿他认识!他笃定他认识!
一面之缘。就是在今天傍晚,君临停车场,与他撞到的女孩儿!
陆昊软绵绵阴森森地便说话了。他抄兜倚着墙,话里似乎还带着笑。
“谁说老公打老婆,就没人管了啊?”
那板寸头一哆嗦,缓了步子扶着栏杆侧首下望,虽居高临下,但目露怯意。
陆昊还就在他的注视下,懒洋洋地迈开步子,一步,两步,上了台阶。
来这酒店里消费的人,没有平头小老百姓。板寸头瞧陆昊这架势,心生忌惮,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陆昊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站定,用眼神打量了板寸头一眼,目光里是漫不经心的寒凉和轻慢。
“A城陆昊,有本事,就去灭我全家!”
板寸头听了A城陆昊四个字,抖了一下。这时耳边传来一声震天的摔门声响,陆昊循着声音觑过去,唇边冷笑。
他也不理会身旁男人,顾自慢悠悠向上走,但他眼里的厉色冷意板寸头如何看不出来,当下赔着笑,追上去点头哈腰地解释。
“陆三爷,我有眼无珠!您别生气,回头我和龙哥给您赔礼谢罪去!……陆三爷您息怒,实在是小嫂子不懂事,和人鬼混被龙哥抓到了,龙哥没搂住火……,陆三爷!陆三爷!”
陆昊越走越快,板寸头越追越急,最后在板寸头的惊呼里,陆昊一脚就将门给踹开了!
屋里面淫靡而暴力。灯光,电线,摄像机。被捆在床上堵着嘴的女人。赤果果欲扑上去的男人。有旁观者,有记录员。
那瞬间声息俱灭,一屋人惊骇地看向陆昊。陆昊却只扫了一眼,一脸冷峻旁若无人地走进去,淡着声道:“这是抓谁通见呢?嗯?”
他语声悠缓随意,无关质问,近乎调笑,可任是谁,也听出他话里的威逼和怒意。尾随其后站在门口没敢进来的板寸头此时不由怯声哀求:“陆三爷……”
陆三爷?屋里的人被这称呼骇了一跳,不由面面相觑。陆昊无声冷笑,脱下外套走过去盖在女人身上,看了眼她脸上的指痕,起身将委弃在龙哥脚边的衣服一踢,双手操兜缓声道:“怎么,我管不了?”
门口的板寸头讨好地解释:“陆三爷,我们……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陆昊一声哼笑,声色陡然间阴狠严厉:“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
屋里只剩下陆昊和夏茵两个人,陆昊过去为她扯掉嘴里的胶布,解开绳子,夏茵像是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目光涣散地望着他。
秀眉,挺鼻,左边脸五根红肿的指头印儿。陆昊暗叹了口气,手指轻柔地从她额上抚过,停在鬓角处,柔声说:“你先在这儿等会儿,外面的事我去处理。”
夏茵的目光慢慢有了焦距,苍白的唇动了动,眼泪顿时漫上来。
乱发横生,泪眼迷离,那轮廓姣好的面容竟诡异般有了几分凌虐的妖娆。陆昊有点晃神,松了手,欲往外走。
袖子被轻轻地捉住,陆昊停住,回头望着她。
夏茵欲坐起,又惊慌地护住往下滑的男装外套,用很小心很小心的姿态,轻声道:“有录像带……”
陆昊没说话,也没动。夏茵哀恳道:“求您别闹大,要回带子就好……别,别让我学校知道了……,行吗?”
陆昊看了她一眼,波澜不惊地说了声“好”,离开房间关好门,然后一弯唇,有笑意直达眼底。
这个女孩儿还有点意思。这时候了还有心思考虑如何去解决问题,这也就难怪,被这么多人禁锢着,脱了衣服,她竟然还能跑出去,尽管也没能逃掉。
回来时已是深夜,陆昊推门而入,夏茵激灵一下抬头站起来。
屋里的光线炙目明亮,伴随着一切存在过的Z虐痕迹,绳索、摄像机、散乱的衣物,这个容色苍白双眸清亮的女孩子,望着他的样子如一头仓皇惊怯、可怜而温驯的小鹿。
陆昊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要她坐下,然后拉过把椅子大咧咧坐在夏茵的对面,前倾着身子,声线低沉柔和:“夏茵?”
夏茵乖顺地垂着头,“嗯”了一声。
“美院读大二?”
夏茵不安地咬着唇复又“嗯”了一声。
陆昊这般的姿态和语气都是极其亲近熟稔的,只不过谈话的内容类似于警察讯问,他窥见她心中的忐忑,目光瞟过一旁的录像机,问道:“刚你一个人,这么久想什么?”
夏茵嗫嚅着,终还是吐出最担心的事:“陆先生,那录像带……”
陆昊笑了:“你就那么怕那盒录像带?”
夏茵听了这话,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住。
陆昊往椅背上一靠,嘴一努:“他们几个都是空着手出去的,录像带就在录像机里,你那么怕,怎么不取出来啊!”
夏茵如梦方醒,明显松了口气,顿时又有了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陆昊遂起了身,随意往墙上一靠,语声散漫地说:“今晚上的事,我算是帮你摆平了,不过可不敢保证就没有下次,若是再被他们抓了,你怕不能每次都有这么好运气吧。”
他话没说完,夏茵已吓得站了起来。陆昊于是笑,手里把玩着车钥匙,说道:“你是个明白人,我不跟你绕弯子,现在有几条路归你选。第一,你说声谢谢,拿了那录像带走人,从此自求多福。第二呢,你为绝后患,豁出你的名声面子,拿了那录像带报警,抓了那几个人了事。第三,”陆昊顿住,目色幽深地望向她,言语也不自觉地放柔放软。
“你做我女朋友,便没人再敢欺负你。”
他这话貌似毫无情绪,却不知从什么地方,非常邪门地透着种诱惑和哄劝,甚至有那么一点儿,陆昊打死也不会承认的,怕被拒绝的忐忑和央求。
夏茵没说话。
陆昊淡淡道:“我知道,趁人之危不好。但是你想让我从此以后死皮赖脸地去追你,开着车接送你上下学,我没那时间,也放不下那身段。女人我也不缺,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屋子里顿时一片悄寂。
陆昊知道这件事需要时间,当下也没逼,只起身静静地站在门口,侧首望着夏茵。
夏茵低着头,念头瞬息间百转千回。
他在不动声色耐心地等。而她不出声。
最后陆昊耐心告罄,一侧身,手便按在门把手上。
他开门欲去。动作虽温柔儒雅,也无话,但夏茵却察觉到了他心底不耐烦的厌弃和决绝。
“我愿意。”
这轻轻的三个字,带着些许仓促的颤抖。陆昊顿住,回头,见夏茵在他的注视下飞快地低下了头,他不由便笑了。
仿似有根极为柔软的触须,撩拨起陆昊无法言说的欢愉。果然不负他所望,识时务,有眼色,敢决断,他就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笑着,他已然拢过去,轻抚她挨打的脸,柔声道,“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