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郁沉刚上楼就看见了正双手环胸站在教室窗外巡视的熟悉身影。

那极富压迫感的推眼镜动作外加死亡凝视，是他的班主任没错了。

作为高二年级的新星传奇，赵棠花女士，主动申请接管了他们这个没人要的差班，并且用了一个学期下手整顿，不仅班上的纪律变好了，甚至在那近乎全军覆没的校园贴吧上都有她的粉丝团体。

就是这么个形象高调的小花老师，现在就穿着一身搭配怪异的衣服，凑在窗前往里看，怎么看都有点滑稽。

或许是作为老师的惯性敏锐，赵棠花猝不及防地转头望向郁沉的方向。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个教室的距离对视着，一股凉意从郁沉的脊骨缓缓爬升，直冲天灵盖。

大约几秒后，赵棠花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下办公室的方向，随后就动作利索地开窗，伸手。

坐在窗边本来还在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学生都懵了，他愣了几秒，将自己手里捏在手里已经快抠烂的橡皮擦放在了赵棠花的手上。

赵棠花：……

紧接着，真正的罪魁祸首颤颤巍巍地将一个冰蓝色的mp3放在了她手上。

郁沉刚踏进办公室就得到了几位老师的注目礼，他低垂着眼睛往里面走，站在赵棠花的工位前。

“这是郁沉？”刚接水的女老师转头看向他，“早自习怎么没来？”

“有点事。”郁沉答得言简意赅。

“有事要提前给班主任请假，不要无端旷课，老师都会很担心你的，”

女老师拿着杯子喝了一口水，本打算继续说几句，但看着郁沉耷着眉眼一副不好交流的样子，就叹了口气回了工位。

不一会，办公室门就开了，赵棠花女士拿着一堆战利品风风火火地进来，后面跟了四五个臊眉耷眼的男生。

“赵老师的这一趟收获颇丰啊，”1班的班主任笑眯眯地看着她手里的战利品，抱着手里的保温杯，似是闲聊般地开口，“5班不好管吧，这个班的学生就是这样的，你要有耐心，多去跟其他班老师取经…”

郁沉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不冷不淡，不过他的刘海有些长了，此时的模样反而看起来十分阴森。

1班班主任回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啧了一声，看向准备落座的赵棠花。

“小赵老师，你们年轻人经验不足，管不住学生都是常有的事。但你得虚心向老教师们请教，你看这同学，头发长的都遮眼了，这放哪个班都不会成这样。”

“这种学生我们见多了，非得压下去，你还年轻，带久了就会发现，这种班带起来是很有成就感的，你要享受这种成就感…”

郁沉没作声，面上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只是几根手指微微用力，缓缓刺入掌心，形成了几道深深浅浅的印子。

“啪！”赵棠花桌面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是她将一本书砸在了桌面上。

突然间的响声瞬间将1班班主任的话头止住了，那小老头子愣了几秒都没说出话来。

不仅小老头懵了，她身后的学生更是缩得跟个鹌鹑一样，办公室其他人的目光也瞬间聚焦过来，悄无声息地看向两人，一副准备吃瓜的表情。

“哎呀，江老师，不好意思啦，放书力道重了些。”赵棠花抬眼看着小老头歉意地笑了笑，似是想到了什么般。

“这么看来，教务处提到可以让您来代5班也确实可行，毕竟您是位会享受成就感的老师，是吧？”

郁沉的唇角缓缓扯出了个微小的弧度。

对线1班班主任，小花老师好像从无败绩。

她的话音刚落，小老头就被茶水呛到了，脸都呛红了，他咳了几声才假模假式地回应。

“小赵老师还是格局小了，学校给年轻人平台和机会，你得好好把握，怎么能推…”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小，直接被赵棠花的训话声给盖过去了。

“你又自诩经验丰富了？以为我抓不着你把柄了是吧？”

赵棠花看着最前面低着头的学生，说的话却像是话里有话。

“你有什么有用的经验，分享我听听呗，正好我也想请教一下呢，看看我能跟你学点什么？”

学生低头，嗫嗫嚅嚅地开口：“老师对不起，我下次上课再也不听歌了。”

郁沉目光转移到1班班主任身上，清晰地看见了他那青黄交接的脸色。

1班班主任，二十多年的班主任，实则是固步自封的老古董。不愿意去改革教育方法，还很喜欢教育人，也见不得其他老师的声名威望超过他。

高二刚分班时，5班成绩就不大好，还聚焦了一些不太好管的刺头，学校最初是请小老头去暂代班主任的，结果他不愿意直接选择空堂，所有班的语文课他都不去。

作为将要退休的老教师，学校也不好去怎么他，只好临时更换班主任，才有的赵棠花来接手这个班。

也是因为他，1班一直跟5班不对付，就连学生见到他们也都绕道走。

郁沉收回目光，安静地站在旁边，等着赵棠花收拾完那几人再来训他。

很快，那几人就被放回去了，在那小老头再次准备习惯性说教的时候，赵棠花站了起来。

“郁沉，走，去隔壁，我们谈谈。”

很平静的一句话，郁沉也揣摩不出她的想法，只下意识地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小办公室是专程留给班主任跟学生谈心的，毕竟高中学业紧张，孩子们的神经都崩得很紧，很容易出事。

郁沉抬手关上了小办公室的门，就听见赵棠花让他坐的声音。

他顺势在沙发上坐下，接过了赵棠花递来的水。

“还没吃早饭吧？你先吃，我们不急。”赵棠花说着就拿出手机开始处理群里的家长信息。

郁沉犹豫了几秒，缓缓伸手将袋子里的面包拿了出来，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吃着。

面包松软细腻，入口留香，让一向不爱甜食的他在此时有了些偏向。

“说吧，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见他吃得差不多了，赵棠花收起手机，开始例行询问。

郁沉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正准备将他们刚才搪塞大牛的借口再用一遍，但没料到，赵棠花的下一句就堵住了他的话头。

“不要说你是摔了一跤去了医院的，郭主任打电话说了。但我觉得假的说出来没意义。”

“这次是谁找你打架？”

郁沉捏着牛奶瓶，依然低着头没接话，似乎这问题不是在问他。

不过赵棠花一向都很有耐心，安静地等待他回应。

“看着都是社会人士，我不认识。”郁沉顿了顿，看向赵棠花，“这次，能不叫家长吗？”

静姨一个人照料孤儿院已经很辛苦了，他不想让她操心。

赵棠花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缓缓道：“郁沉，我理解你的情况，但你不能什么事都自己莽着上，万一哪天你真出事了，静姨该怎么办？”

“现在是法治社会，很多事不能用暴力解决，冲动有时候会带来无法弥补的后果。”

“郁沉，我从不认为你是不理智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学着去爱护自己，去接纳别人。”

郁沉低着头安静地喝牛奶，指尖下意识地在牛奶壳的边缘摩擦。

尽管此刻看他的状态，像是油盐不进的样子，但实际上这句话已经在他的心底滚了几轮。

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纠纷不断，是个令所有老师头疼的坏学生，也是同学眼里不好相处的人，所以他一直都没想过去接纳任何人。

哪怕是他喜欢的人。

他现在的样子，本来就不应该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赵老师，”他缓缓抬起头，看到赵棠花脸上不加掩饰的心疼和担忧，顿了好一会，将原本打好的自我放弃的腹稿咽了回去，轻声应道，“好，我会的。”

尽管他确实很难做到，但他从来没遇到过像赵棠花这样真正关心他的老师。

他不想给人添堵。

两人在小办公室聊了好一会，从最近发生的事聊到了老生常谈的学习。

其实不用赵棠花提他也知道，如果想改变现状，光靠假期的零碎兼职是没法达到的，他需要靠过硬的学历得到一份工作。

因此一年后的高考才是他目前的终极目标。

打开小办公室门的时候，赵棠花喊住了他。

“郁沉，别忘了回家把你头发修剪一下，快把整个脸都快挡完了，葬爱家族倒也不缺你这后起之秀。”

闻言，郁沉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好，回去就剪。”

“记得照着行为范例剪。”赵棠花强调。

毕竟这学期郭犇每周都会抽班级检查仪容仪表，有一点不对的他都是直接上手，完全不给任何学生留情面。

“好，我知道了。”

郁沉应了一声，缓缓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办公室跟教室也就隔着条走廊，此时正处于下课的时段，走廊上热闹非凡，不少人都大喇喇地将目光投到他身上。

郁沉目空一切地往前走着，却在将要走进教室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是个没见过的女生。

她抬手撩了一下垂下的发丝，在周围的小声起哄下，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

“郁同学，很感谢上次你帮我挡了球，这周末是我生日会，你，能来吗？”

挡球？

虽然对这件事没有太多印象了，但他一向不喜欢去参与别人的热闹。

看着四周投射过来看戏的目光，郁沉顿了几秒，才回应道：“抱歉，我周末有兼职。”

“没事的没事的。”女生似乎看起来有些窘迫，藏在发间的耳朵通红一片，“那，那我下次再约你。”

郁沉还没回应上课铃就响了，化解了他们之间那种无声的尴尬。

女生朝着自己班方向跑去，郁沉也抬腿进了班。

刚落座，周哲就趴在后桌上跟他说话。

“诶，郁哥牛啊，陈诗雅你都认识？”

郁沉头都没抬，“不认识。”

“你不厚道。”周哲撇嘴，“我也想早恋。”

一直没转过身的郁沉突然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开口，一字一顿，十分清晰。

“我们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

“不能早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