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尽头,阴暗潮湿的巷子里。
灰色的水泥墙面被歪七扭八的小广告贴满,巷尾还堆放着一些没人处理的杂乱家具。
肉/体缠斗的声音打破了这里一直以来的死寂,时不时还夹杂着几个男声低俗难听的叫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郁沉是吧?老子警告你多少次,死不悔改是吧?”
“早他妈看你不顺眼了,什么东西也敢动我们东哥的人?”
“这就不行了,就这么点能耐?”
“瞪我?我看你他妈今天是不想活了!”
拳肉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而一直占下风被群殴的郁沉却在此时爆发,他探出被水泥墙面磨得鲜血淋漓的手,摸到墙角的一截凳子腿,就毫不犹豫地朝着面前男人的头部砸去。
他的反击让面前本准备抬腿去踹的卷发男猝不及防,没来得及躲开。不仅没踹到人,脑袋还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木刺划过他的额头,有血顺着额角流下。
卷发男捂着头往后退了些,嘴里依然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一人对多人,基本上就只有被打的份了,而郁沉进行的自杀式反击更是直接激怒了在场所有的混混,场面顿时变得更加混乱了。
可郁沉丝毫不怯,他依然紧攥着凳子腿,殷红的血丝从嘴角溢出,与惨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他却像是没有痛觉般,不断地出手反击。
尽管此时的他已经有些脱力,没法及时避开对方的拳头,但他依然用着最原始且不怕死的打法坚持着。
这些混混都是在这条街混了许多年的,他不觉得自己忍气吞声能换来一个好下场。
总归不过是条烂命。
他早就不怕了。
“操,这小子是真他妈的不要命啊!”
有人意识到不对了。
“你们下手注意点!别真把人打死了!东哥只是说给他个教训!”
“打死了可不是蹲局子那么简单了!”
闻言,几个混混下手的动作不再那么肆无忌惮。
郁沉捏着凳子腿的手有些脱力地垂下,殷红的血顺着他被磨破的手指流下,那半截橙黄色的凳子腿上满是斑斑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在那几人犹豫要不要继续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了警笛声,而且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
混混们见势不妙,也不再犹豫,拔腿就往巷子外跑,转瞬就都从巷子里消失了。
巷子再次回归到一片死寂。
甚至还能清晰地听见晨起的鸟叫声。
可惜,今天早自习应该是赶不上了。
郁沉再也支撑不住了,脱力般地躺在了那不平整的青石板上,受伤的地方还在汩汩地冒着血,他安静地望着巷子上方那片灰蓝色的天,缓缓阖上了眼睛。
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再次醒来时,郁沉发现头顶已经不是那一小片阴沉的天色了,而是白到没有一丝破损的墙面,四周消毒水的味道让他的理智逐渐回笼。
他现在,是在医院。
是谁送他来的?
想到那突然出现的警笛声,郁沉有些忐忑,小幅度地转身朝病床旁边望去。
只这一眼,他的心跳就开始加速,原本惨白如纸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就连包扎好的手指也下意识地蜷了一下,带动了伤口,拉扯带来了痛感让他皱了下眉。
阳光从病房的窗户处透进来,刚好落在一旁闭眼小憩的青年身上,给他渡上了一层柔和的清辉,让人忍不住想去靠近。
郁沉怔了几秒,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些。
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甚至都能闻到青年身上清爽的洗衣液香味。
是柑橘味的,很好闻。
但距离,不能再近了。
他无法控制情绪了。
郁沉克制地退开了些,心跳的频率让他没由来地开始发慌。
不能这样,他不能越界。
随即,郁沉就翻身下床,想要趁着青年还没醒就落荒而逃。
他不想自己以这么狼狈的姿态被记住,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被打的事。
但他可以跑。
只是,他刚将口袋里的钱拿出来放在床上,就听见身后传来青年温和低缓的声音。
“醒了?”
“需要帮助吗?”
郁沉听到熟悉的声音心头猛得一颤,虚软的双腿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浑身都绷得笔直,唯独受伤的手指在不自觉地发颤。
他在紧张。
第一次面对一个人这么无措,郁沉连转身回应的声音都变得有些结巴。
“不,不用。”
窗外的阳光正盛,有几缕温暖的光线正落到他的脸上,而他却低垂着头,任由那微长的碎发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也挡住了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情绪。
听到他的回答,温廷昱只是轻笑了一声,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语调依然平缓温和,似乎还带着几分安抚。
“郁沉同学,”
“你是在怕我吗?”
郁沉指尖微动,缓缓抬眼,恰好对上了对方那双清澈干净的琥珀色眼睛,又匆匆别开。
“没有。”
他听见自己有些生硬地回应。
似乎是意识到了他紧绷的状态,温廷昱也不再过多询问,目光在他脸上的几块青紫处停留了几秒,唇角的弧度浅了些。
“你着急回去?”
郁沉抿了抿唇,好一会才道:“我该回去上课了。”
虽然,他不一定会去认真听课。
但不去会被叫家长…
他知道这个理由十分拙劣,随便一句话都能拆穿,但他也知道,温廷昱是不会拆穿他的。
果不其然,温廷昱只是眉梢微动,低低地嗯了一声,就转移了话题。
“我朋友去拿药了,你要不再等一会?”
在病床上也躺了好一会,似乎也不差这几分钟。
郁沉点头回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他才悄悄用余光观察着坐下的温廷昱。
阳光正落在青年的肩头,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影,也给他稍显冷淡的眉眼添了些许温度,美好得如同一幅线条流畅温暖的画。
原来哥在不笑的时候也这么好看。
如果他的画册在身边就好了。
他想把这一刻永久地留在画册里。
郁沉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却恰好错过了青年唇角掀起的淡淡笑意。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在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的男生提着大袋子从门口走了进来,看到他醒过来似乎还有些惊讶。
男生朝着他友好地露出了一个笑,开口道。
“小朋友,你可总算醒了,不然你昱哥可要急死了。”
说着他就朝温廷昱使了个眼色。
郁沉也下意识地去看他。
刚好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相撞,温廷昱看着他的眼睛笑着,嗓音依旧清润好听。
“嗯。”
“只是某个小朋友好像不记得我了。”
“没有。”郁沉感觉耳尖有些发烫,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
“那怎么哥哥都不叫了?”
温廷昱看着他泛红的耳尖,故意逗他。
“哥哥。”
向来乖戾阴沉的郁沉却在此时红了脸,很轻地喊了一声。
“哇,廷昱,你怎么还欺负小孩子?”拿着袋子的男生笑着谴责。
“不是小孩。”
郁沉皱了下眉头,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温廷昱,声音低了几分,“我…快18了。”
“快18了也是小孩。”男生故意昂首挺胸来调侃他,“我20了,你也可以叫我哥。”
郁沉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接。
“侯江。”温廷昱敛了笑意,喊了男生的名字。
侯江闭嘴了,但他脸上的笑意却半点没减。
“你的手受了伤,医生给你包扎过了,你回去记得要按时换药。”
温廷昱的语调一向不急不缓,给人十足的安心感。
交代完,他就从袋子里拿出面包和牛奶,单独递给郁沉,敛了笑意的他看起来竟有几分严肃,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
“医生说你晕倒是因为没吃早餐导致了低血糖,以后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郁沉像是被批评的小孩般,先是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温廷礼,小声地应了一句,然后伸手去接。
看着伸过来的那只瘦到骨节凸出的手,温廷昱的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放缓了语调。
“小沉,中午一起吃饭吧。”
“啊?”郁沉怔然抬头,像是不可置信。
“不愿意吗?”温廷昱看着他这样,轻笑了一声。
“没有。”
郁沉看着他那双盛满温柔的眼睛,压抑着内心的躁动,说道:“我愿意的。”
“嗯。”
温廷昱弯着眼睛,抬起手安抚性地在郁沉头上揉了几下,微微弯腰低头道。
“那说好了,中午就在你学校门口见。”
青年的嗓音清润富有磁性,温热干燥的掌心轻抚过他的头顶,动作温柔,却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郁沉下意识地点头。
“呀,弟弟这么乖啊。”
侯江姿势随意慵懒地靠在桌子旁,目光略过温廷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格外不怀好意。
“处对象了吗?”
“要不,哥给你介绍一个?”
郁沉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未发一言。
“侯江,你今天的话有点多。”温廷昱皱眉看向他。
“哦好好,我话多。”侯江笑嘻嘻地抬手给自己的嘴上了拉链,“我不打扰你们,你们继续,啊。”
嬉笑结束他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若无其事地滑动着屏幕。
“他喜欢开玩笑,你别放心上。”
温廷昱目光在侯江身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移开,看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郁沉。
“你正处于关键时期,不能早恋。”
“嗯。”郁沉应了一声,补充道:“我不早恋的。”
但他却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除非是同你。
但他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
温廷昱跟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是从内在涵养到长相以及家境都无比优越的人,而另一个则是满身泥泞、内心极端又阴暗敏感。
怎么看都没可能。
郁沉收回目光,看着自己那磨损到泛白的鞋尖,不动声色地退了小半步。
少年的嗓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低落。
“哥,要上课了,我要回去了。”
“嗯,我送你。”
温廷昱说着就抬手拿起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啊…不用…”
“医院离学校有6公里。”
郁沉拒绝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口,他语气顿了顿,有些艰涩地开口道。
“那,就麻烦哥哥了。”
“不麻烦,车就在外面,要现在出发吗?”温廷昱转头看他。
“嗯。”
郁沉点头。
少年额前微长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摆动,配上他此时的表情,像极了一只呆鹅。
温廷昱看着他,眉眼间的笑意深了几分,只是那一抹暗芒在他眼底转瞬即逝,无人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