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芜就这样住了下来。
柳音特意给她收拾腾出了一间屋子,铺上软和的床铺,还有一扇澄亮的窗,往外看能看到天空。
薛晓倩也动作很快,把她的行李第二天就打包全寄了过来,转学手续也办好了,利索得像是安上了发条,还寄来一部手机,是爸爸以前用过的,说是以后方便联系她。
其实也没什么好联系。
季芜只希望她能按时给柳音打钱。
季芜刚住下来的时候其实有些不大习惯,她有些认床,硬是挨了两天最后困极了才睡着。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来迷迷糊糊打开门看到挂在门上的小狗挂件时,足足看了两分钟,才去敲开了对面陈声的门。
陈声也像是才睡醒,顶着一头炸毛,眯着眼看见季芜手里拿着的小狗挂件,有些懵:“姐姐,你不喜欢这个小狗吗?”
这是他选出来送给她的呢。
季芜愣了下,又低头看向手里这只蓝色垂耳小狗,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是送我的吗?”
“对啊,祝贺你成为我姐姐的礼物。”陈声打了个哈欠,瞅了瞅季芜的神情,又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再换一个,不过我觉得这是我最好……”
季芜轻声打断:“没有,我很喜欢。”
她又垂头看了一会儿,说:“谢谢,我会好好保存的。”
陈声听到后原本有些骄傲自己这礼物选得好,可一抬眼看到季芜的神情后又愣了下。
他不知道怎么描述来着,就觉得跟打游戏时他突然心情好送给别人一个装备别人开心得要死的样子不一样……所以还是他送的礼物有问题?
陈声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季芜已经把小狗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还说了句:“叔叔阿姨今天早上给我发信息说,这几天他们出差不在家,在餐桌上压了钱,让我们出去吃。”
陈声点点头,看到她口袋里鼓出来的一角,觉得自己刚刚应该是想多了。
毕竟就没人不爱收礼物的。
季芜觉得自己应该是不太会照顾小孩的,但好像也没出什么问题,她觉得自己和陈声相处得还行。
于是送他上学和接他放学这个事儿很快就成了习惯。
陈声家和其他很多家庭都一样,他们偶尔会吵架,这时候季芜就会躲进自己的房间里,然后没过一会儿,门就被敲响,陈声从缝里溜了进来。
他眼睛滴溜转了一圈,然后叹了口气:“姐姐,这房间隔音好像不太好。”
他们偶尔也会因为辅导陈声做作业开始变得暴躁,为了避免被打,陈声又会抱着作业本溜进季芜房间,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个惯例。
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很少有人会真心地为家里平白多出来的一个人祝贺些什么,所以在季芜顺利进入到洛城一中,一打开房间看到满桌的菜时,她有点惊讶。
这一天她又收到了第二个小狗挂件。
以及薛晓倩给她发的第二条信息。
【小芜,恭喜你考上了洛城一中,妈妈为你开心,你先乖乖在那边住着,妈妈在赚钱,等过年来接你回家】
在季芜洗完碗筷后突然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了那儿,等到陈声喊了她一声季芜才回过神来接过了擦手巾。
一晚上都在想这条信息的真实性有多少。
可能是年纪真的还小,季芜把这条信息当了真,所以在初一开始放寒假的第一天,就开始期盼。
结果到了除夕前一天也没等到。
外头都飘雪了,季芜盯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发过去一条消息。
【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薛晓倩很快回了个电话过来,季芜接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她说:“小芜啊,妈妈这会正忙着,今年过年没办法过去接你了,你先留在阿姨家好不好?”
季芜忽视了心口涌上来的巨大的失望,把这话咂摸了好几遍,想了想才说:“我可以自己坐车过去的。”
“不安全不安全,你一个小孩……小芜听话啊,别乱跑,别让我担心……”
电话那头说着,忽然响起了一道小孩的哭声,嘹亮地传进了季芜的耳朵里,她愣了下,随即听见薛晓倩着急忙慌地说了句“妈妈这边还有事儿”就挂了。
听着挂断后的嘟嘟声,季芜忽然有点恍惚,原来一年时间也够一个小孩出生了。
还能有一个全新的家庭。
或许是想得太入迷,季芜连陈声什么时候溜进了她房间都不知道,回过神便看到他支着下巴立在她面前看她。
她弯起唇角:“怎么了?”
说起来,她在这儿住了一年。
陈声从一开始就没有外人入住家里的抵触和危机感,永远跟在她身后叫姐姐,永远就是这样一副真诚又欢迎的姿态。
季芜其实很感激。
但或许真是应了那句“冷心冷情”,除了感激,她心里明明白白地没了其他情感,生不出亲情,也没有当姐姐的渴望,只是为了存活,套着个姐姐的躯壳,做一些姐姐该做的事情。
“没事。”陈声拖着长音,嘴角弯成了一道月牙:“姐姐,你跟我们回老家过年吗?”
季芜顿了下,猜到应该是陈青远和柳音让他来的:“你们还要回老家过年的吗?”
“对啊!”
陈声扯了条凳子坐下,接着说:“不过我们老家就在隔壁,叫清远,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
“那边可多我的小伙伴了,他们人都很好,我是那儿的老大,一呼百应。”说到这儿,他拍了拍胸脯,露出一点骄傲的神态。
季芜不自觉被他逗笑,一瞬间忘了刚刚通话的不愉快。
眼前的人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和平日里清清淡淡的笑意不同,也和懂事乖巧的样子不同,像是不经意冒出来的一点自我,弯起来的眼睛漂亮得有些过分。
陈声就这样看呆了。
“姐姐,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以后你多笑一点好不好?”
小朋友的声音掷地有声,眼神亮晶晶地不像在说假话,季芜愣了下,不自觉收了笑。
陈声瞬间露出有点可惜的神态来:“这么快就没了……这可是我第三次看你这么笑呢。”
季芜觉得他这总是装出大人样子突然冒出来的一点话有点好笑,随即又注意到他说的话:“我记得我还挺经常笑的。”
“那都不一样!”陈声两只手一挥,开始掰着手指头给她数数:“第一次是你看到妈妈做的那一桌菜的时候,第二次是你收到我第二个礼物的时候,第三次就是今天……”
“所以姐姐你是心情特别特别好的时候才会这样吗?”
季芜扬了扬眉:“你懂的还挺多。”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我就不和你们回老家了,我还有作业要做。”
陈声顿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你们作业很多吗?”
“挺多的。”
“连你都做不完吗?”
“……”
陈声又问:“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们回去?”
季芜想了想,诚实地点了下头:“跟你们回去,你们不好说。”
“你就是我姐姐,有什么不好说的。”
陈声一撩刘海,伸出一只手指指着自己光洁的额头说:“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我这有块疤……”
季芜不想睁眼说瞎话:“没有疤。”
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但陈声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往下说:“这是老家那边的人欺负我,退了我一把,撞上了桌角留下的……哎,姐姐,你真的忍心让我一个人去面对他们吗?”
季芜一看就知道他在撒谎,弯了弯唇角:“你不是说你是老大吗?”
陈声手一顿,刘海落下来,眼睛一转面不改色地说:“……我要面子,骗你的。”
季芜没打算戳穿他:“不跟他们玩就好了。”
陈声锲而不舍:“……他们会主动来找我的。”
季芜点点头,像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只是没过几秒又提出了一个建议:“那你待在陈叔和柳姨身边,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你。”
陈声:“……”
看来要使出终极招数了!
他眼睛一垂,暗自使劲挤出了几滴眼泪挂在眼角上,随即又一瘪嘴,抓住季芜的衣袖,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季芜被他这招整得一愣,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见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求你了姐姐,你就陪我去吧,我真的离不开你的。”
“……”
这招撒娇卖乖死缠烂打的路数她以前也没使过。
更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可能是陈声这样看着太可怜兮兮了,以至于季芜真的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好像作为姐姐,确实应该时时刻刻保护好他。
便不自觉地点了下头。
下一秒。
陈声就立刻抬手胡乱抹了几下自己脸上的眼泪,欢呼了一声,就要往外跑。
季芜叫住他。
他回过头,见季芜递过来一张纸巾,并伴随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把眼泪擦干,小演员。”
“……”
陈声接过纸巾,立刻转身拔腿溜出了门。
大功告成!
-
在房间里收拾好去清远要带的衣服后,季芜拉开房间门,想问问还需要带什么时,听到了客厅里的细碎说话声。
柳音像是刚喝了口水,把杯子重重放下,才接着开口:“反正我是不忍心看孩子一个人留在这房子里过年。”
“可是带回去跟咱妈怎么说?”
“照实说呗,你还怕别人说三道四的啊。”
“我不是怕自己,是孩子要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心里多难受。”
陈青远的声音隔着堵墙,显得有些模糊,只是叹了口气,悠悠地传到了季芜的耳朵里:“这孩子太懂事了,平常有什么事也不说,都憋在心里……”
季芜轻轻掩上门,靠在门板上,低着头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陈声敲响她的门,她才拿起背包跟上他们。
清远的过年气息十分浓厚,车子驶进道路时,伴随着扬起的粉尘,季芜看到了家家户户的红灯笼,和散落在门前的鞭炮碎屑。
车子停在一栋房子前的时候,季芜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还没来得及想好自己等会应该说点什么的时候,陈声就已经突然牵住她的手把她拉下了车。
“外婆!”
陈声的话音刚落,季芜就看到面前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伴随着腾起的雾气,陈声的外婆正拿着锅铲笑眯眯地看过来。
“诶!外婆的好声声,一年没见又长高了点啊,快过来让外婆抱抱……”
季芜有一瞬间的僵硬,下一秒又被陈声拉着往前走,进了门。
或许是柳音提前说了,陈声外婆看到她并不惊讶,甚至还亲切地拉过她的手,问了她几句话。
柳音和陈青远在后面跟上来,声音溢着明显的开心:“妈!不是说等我到了再一起做饭嘛,你怎么自己先动手了?累不累?”
“我做饭比你好吃多了,你那做饭还是我教的呢。”
“是是是,你做饭最好吃。”
季芜从没感受到这样的场景。
从前爸爸在世的时候,爷爷奶奶在她出生之前就不在了,和外公外婆几乎不往来,所以过年时候除了季卿成给她买的烟花,其他的也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了。
以至于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感受这种陌生的烟火气。
不过没一会儿,这烟火气就蔓延到了她身上。
外婆拉过季芜的手握在手心里,像最寻常最暖心的长辈一样给她暖手,话里都是善意:“季芜,这名字好,人长得也好,声声以后都有伴了。”
“耶!我有姐姐咯!!”
季芜眨了下眼睛,看见柳音把头发一扎,熟练地系上围裙,转头就跟陈声说:
“你别挡在这儿了,带你姐到外面玩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