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轻轻走过去,拿起遥控器把客厅灯光调暗了些,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罐气泡水,轻手轻脚地在李执秋身旁坐下。
她当然知道李执秋并不是真正睡着了,而是一种假寐状态。
通常这种假寐状态会出现在她过度社交之后。
她望着对方微蹙的眉头,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打扰。
李执秋在外人面前话不多,但小艾知道她并不冷淡,不过没有那么多社交精力,只愿意把精力放在熟人身上。她也习惯了李执秋的这种状态,毕竟开店前忙碌那一阵她每天得以空闲了就是这种样子。
电视屏幕亮起,她随意点进了一部纪录片。它讲的是极地冰盖的变化。画面冷清寂寥,配音沉稳低缓。
小艾喝了一口饮料,忽然说:“秋姐,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李执秋眼也不睁地问:“哪儿不一样?”
“有点难说啊……”小艾思考着形容词:“像是谁惹着你了似的。”
李执秋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轻轻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
“今天和人约好了逛街,”她慢慢开口,“我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东西,然后她说自己不太知道‘喜欢’的感觉。”
小艾“哦”了一声,似乎还在等待更多,但李执秋沉默了。
她忽然觉得这种风格很像亚风。虽然她跟亚风相处时间没有和李治求那么多,但亚风那种沉默礼貌的风格给她留下了极大的印象。
“所以你是在为祂的事心烦?”小艾没有挑破人名。
“没有心烦,”李执秋看着电视:“只是觉得有时候人确实太迟钝了。”
“谁迟钝?”
“……都有吧。”
客厅又安静了一会。电视里的极地风雪在屏幕上飘过,像是另一个遥远世界的呼吸。
“你觉得人一定要知道自己在喜欢什么,才能去喜欢吗?”李执秋忽然问。
小艾愣了一下,“你指谁?”
“说人。”
“那你想听客观一点的还是主观一点的?”
“随便。”
“客观一点的话,肯定是需要确定自己在喜欢什么,才能去喜欢,不然太虚了把握不清。主观的话,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无论是大脑刺激都多巴胺造成的心动错觉,或者是一个误会,给了我们这种进化出来的情感机制,我们当然有权利不用理由地去喜欢别人。”
李执秋笑了一下:“这么哲学。”
“你是喜欢那谁吗?”小艾问。
李执秋把视线重新投向天花板,那是她已经买了有那么久的房子,天花板的她早就看熟了。可她今天忽然觉得这屋顶太近,像是压下来一样。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喜欢,至少好感是有的。”
李执秋脑海里闪过亚风今天站在阳光里,指尖轻轻摩挲购物袋的画面。她那个“好”说得太克制,像是把整颗心都藏进了一句不动声色的回应里。
李执秋重新闭上眼,缓慢而清晰地吸了一口气。
“秋姐。”小艾忽然道,“我不想谈恋爱,但我觉得你需要。”
李执秋眉毛一挑。
“你这人不适合孤单太久。”小艾啜了一口饮料,“不然你会开始对别人过分宽容,最后自己累。”
“那你说,我该怎么去谈恋爱?”
“你?”小艾灵机一动:“砸钱呗,”
李执秋哼笑一声:“你以为我钱多得没地方烧是不是。”
“那就谈个不图你钱的呗,”小艾故意调侃:“比如那个亚风?她不就挺听你的,还知恩图报。”
李执秋没说话,手掌却缓缓盖住了脸。
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敢随便越界。她习惯了作为好人存在,也习惯了别人的距离感。
但她确实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在短短几个小时里,被一个人的情绪牵着跑那么多次。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喜欢,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排斥那种靠近的感觉。
于是她从脸上拿下手,轻声道:“我还是等等看吧。”
小艾眼睛眯起来:“等谁?”
李执秋没有回答,只是起身拿起另一罐汽水,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
亚风没有睡懒觉,反而醒得更早。她在店里待了片刻后,简单收拾了垮包,出了门。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走,地铁坐了两站又下来,换了公交,最后干脆步行。
早上的街道人不多,阳光浅淡,没有什么热烈的情绪。
她进了一家小型独立书店,翻了几本设计类杂志,也没有买,只是在架前站了很久。
店里播放着不知名的轻音乐。她走到文具区,看见了几本空白的手账本,浅灰、米白、天青色封面,纸张细腻平整。
她买了其中一本,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想写点东西,不代表我突然开始喜欢记录生活。”
她还是不习惯用“喜欢”去解释某个具体的选择。那种词像是太亮的颜色,需要长时间的适应。
结完账,亚风把手账本塞进背包。重新拉好拉链时,才注意到手指有些发凉。
她没急着走,只是坐在书店外的小椅子上,望着街对面的不知道哪种数树出了神。枝头上残着一点去年的枯叶,像忘了掉落似的,还在那儿被风轻轻摇晃着。树下走过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一边说话一边笑,时不时伴着开玩笑的推搡动作。声音轻,像风掠过水面。
亚风想起了李执秋的语音消息。
那句“下次别总穿灰色”,语气不重,却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痕。
像是有人轻轻推了她一下,像要她从什么惯常的地方离开一点点。那一点点,让人不安,也让人松动。
她没再回消息,也不想回。不是不想搭理李执秋,而是怕自己回了,就又会期待她再说点什么。
期待,已经是一种麻烦的情绪。
她把脸埋进高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街景。
我是不是一直都太谨慎了?她心里问。
午后她去了超市,买了几样打折的零食,还添了一盒护手霜。东西不多,拎在左手也没太重。
今天店里只有吴冰和陈梦缘两个人轮班。吴冰在操作台那边泡咖啡,咖啡机发出喀喀喀的磨豆声。
“回来了?”陈梦缘坐在花艺操作台,听到声音温和地朝她笑笑。
昨下午亚风才找陈梦缘免费咨询了一下自己的问题,得到的结果是自己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适应。
亚风点点头,拎着东西上了二楼。休息室的灯没开,她借着模糊光线放了东西,最后并没有开灯。
楼下的声音透过楼板隐约传上来,依旧的不吵,却也不静。她靠着门想起很多事,断断续续地。李执秋带她去买衣服,她说“你撑得住”,她说“你买不买”,她说“你不一定非得分清楚”。
每一句话都不重,却在她心底留下一点点重量,累积起来像是有人慢慢在挖开她一直想守住的某个角落。
她怕那角落空了以后,自己就不知道要把什么放进去。
但她又忍不住想知道那角落之外,有没有别的光能照进来。
她给李执秋发了一条消息,删了重打,打了再删,最后只发过去一句。
亚风:你昨天说的那句话,我后来想了很久
贴心地删了句号。
对方没有秒回。
她盯着屏幕等了以分钟,后台切换了几个app,终于把手机锁屏收起来。
也许不该说的,不该期待回应的,她总是不够快地明白。
晚上她没再出门,没点外卖,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
隔天早上,李执秋醒得挺早。一打开手机,他就看见了亚风发来的消息。
“我想了很久”。
她没回那句。她怕一回,就像拉开了某种确认。而确认,在她过去所有的经验中,往往意味着开始变质。
她很少真正喜欢一个人,不是没动过心,而是每一次都太清醒,清醒到还没来得及靠近,就已经先设想好了可能的退路。
亚风是不能贸然对她好的人。
因为她会一边接受,一边后退。她会小心翼翼地回应你一点,又用更多小心藏住剩下的情绪。
因为害怕离开。
这种人,你靠近她一次,她会退后一步;你不动,她反而可能主动靠近一点。
她清楚那句话绝不可能指的是“下次别总是穿灰衣服”,而是指“喜欢”这一方面的事情。但你要是太主动了,她就永远也不会再靠近。
李执秋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思考了很久回复方案。
Falllll:确实,你穿亮色挺好看的
故意曲解了亚风的意思,给她一点时间缓缓。
发完后,她放下手机,开始准备出门的东西。
中午她去了店里,说是临时来检查补货,但其实什么也没看。
亚风不在。
她随口问了句:“亚风呢?”
陈梦缘说:“她说上午要去图书馆。”
李执秋点点头,转身离开。
刚走出门口,手机震了一下。
是亚风的消息。
亚风:嗯。
有点绝情了啊。
亚风坐在图书馆里,盯着那个子和一个句号良久。
天很晴,风从窗户吹过来,有点冷,却不刺。
她放下手机,翻过刚才正在阅读的书继续看下去。
《亲密关系》 - [美] 罗兰·米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