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萱得知孟向文扣儿子银钱,以及要将孟西慈送去清风学院进学的消息,匆匆赶来。
她对儿子扣钱之事心知肚明,便急声问起了另一件事:“老爷,怎地这般突然要让二姑娘去……”
孟向文“砰”地一声把手中的书卷拍在案几上,林如萱瞬间噤了声,她极少瞧见孟向文对她如此动怒。
孟向文转过身来。
身为地方父母官,几个孩子的爹,孟向文虽没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却添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与沉稳。多年宦海沉浮,更让他周身散发着成熟男人历经岁月沉淀的魅力。
否则,当初的顾之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乐京贵女不当,跟随他千里迢迢来到汝南。
只是此刻,他平日里温和的面容上,满是怒意。
“今日乐京来信,定国公要将二姑娘接回乐京,虽然被母亲拦下了,可我还是受了牵连。”
孟向文沉声道:“让二姑娘去进学不仅是安阳王妃的意思,也是国公爷的意思。”
林如萱大惊失色:“定国公的意思?难道我们将西慈接回来还不够?”
“国公爷知晓西慈是被冤枉的了。”孟向文只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他当初想要娶顾之瑶的时候,定国公就不太同意,若非顾之瑶死倔,他也不可能娶到定国公的宝贝女儿。
只怕此番事端,传到定国公耳中,还不知会如何打压他呢。
只将孟西慈养在闺中是不行了,孟向文暗自思忖,定国公对他不满已久。十年前孟西慈自己作死,与乐京顾家断绝往来,他都想放弃这个女儿,谁知定国公竟然还记得她的及笄。
既然定国公亲自过问此事,安阳王妃也提及,便是铁了心要他重视孟西慈,若不遵从,在定国公心里,他这个女婿怕是走到头了。
“况且,西慈也是我女儿,是东诚冤枉她在前。”孟向文长叹一声,“让她在山中修身养性多年,回来还遭受如此非议,我实在于心不忍。”
他看向林如萱,轻声问道:“夫人,你不会怨我吧?”
此刻,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眼中满是愧疚之色。
林如萱微微一笑,顺势靠了过去,柔声道:“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莫不是当我是那心胸狭隘之人?二姑娘是孟家的千金,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当初她年纪小顽劣了些,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不在意了。”
“老爷扣东诚银子也好,让二姑娘与东诚他们一块儿进学也罢,我都支持,我这就去准备些进学的物件,让二姑娘了却后顾之忧。”
“夫人如此善解人意,世间难寻其二。”孟向文将她揽入怀中,感慨道。
当年他是亲耳听见孟西慈辱骂和殴打过兄弟姐妹,以及林如萱这位母亲的,才对她害大儿子毁容的事深信不疑。
虽然如今知晓此事是个误会,但对于这个女儿,也实在喜爱不起来。
“这都是我分内之事,只是……”林如萱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但愿南欣他们能与二姑娘相处和睦吧。”
像是真的担忧害怕,神色都带上了几分畏惧。
孟向文听了,想起十年前孟西慈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安抚道:“如今她已及笄,若是还像以前一样肆意妄为,我定不会轻饶!想好国公爷也没有话说。”
又宽慰了林如萱几句,孟向文才离去,想必是去安排进学事宜了。
孟向文刚走,孟南欣便拉着孟东诚闯了进来,一进门便嚷道:“母亲,我不想跟孟西慈在一个学院……”
“南欣!”林如萱厉声喝止她,命人关好门窗,才斥责道:“你怎么还是如此毛躁,就不能学学你哥哥!”
被扣钱的孟东诚一点也看不出没钱的样子,依旧姿态闲适地向林如萱问了声安,才找了个位置坐下。
孟南欣委屈道:“母亲,不是我毛躁!听说父亲要让孟西慈去清风学院,这是为何啊,好端端的,干嘛让她跟我们一个学院啊?”
汝南供学子们进学的学院有很多,但清风学院绝对是最权威以及最好的,不少官家、富家子弟皆聚集于此。
林如萱道:“她在山中十年,大字不识一个,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迟早会被压下去,你不必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你可是孟家千金小姐,何苦与她计较。”
“可是……”孟南欣仍不情愿地想要辩驳,她爱慕裴靖许久,可孟西慈一来就跟裴靖扯上关系,这要她如何甘心?
“便是她去了又怎样?清风学院多的是才华出众的学子,她一个连书都没读过一天的乡巴佬,还能占到便宜?去了也是平白给当笑话看。”
“娘就不能让她换个学院吗?”孟南欣气鼓鼓地问。
一直未开口的孟东诚适时提醒道:“南欣,娘也是不得已,何况娘说得对,那孟西慈什么也不会,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林如萱认同地点点头,在孟西慈回来的途中,没能解决掉她,自己还惹了一身腥,已经让孟向文和别人怀疑了,定国公还亲自来信,若是孟西慈此时再出事,整个孟家都恐怕担待不起。
孟西慈不但要去进学,还得让她在孟家过得风光,让所有人都知道孟家没想亏待过她。
“你哥说得对。”林如萱冷冷道:“不过是多给了她几年好日子,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她去清风学院也好,咱们自有法子整治她。”
“到那时,她就会知道挤不进去的圈子不能硬挤。”
孟西慈完全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待她身子好些,便到了去清风学院报道的日子。
孟家在这一天办了宴席,祝几个孩子能够青云直上,大展宏图。
暮春三月,细雨绵绵润无声,桃花笑靥映日红。
太守府的大堂之内,丫鬟正百无聊赖地侯在一旁,听闻脚步声,忙抬眸,福身行礼,笑意盈盈道:“小姐……”
话到嘴边,却陡然顿住。
来人身着一袭湖蓝色散花纱裙,裙摆处的彩蝶纹样随着步伐翩然欲飞,银线勾勒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细碎光芒,腰间襟布上的翡翠坠子随着脚步轻移叮咚作响。
一头偏黄的头发披散,几缕垂落在白皙的额前,透着几分随性。
明明生得一副好相貌,可那淡漠的眼神扫过来时,却让人莫名心生敬畏。
丫鬟愣了一瞬,见她站在大堂口,才回过神:“二小姐有什么需要……”
“没有,谢谢。”孟西慈神色平静,目光越过丫鬟,看向厅内,暗自打量着这一大家子人。
老夫人坐在主位,旁边是孟向文和林如萱。
“西慈来了,快过来坐。”林如萱最先瞧见她,脸上挂着温婉的笑,站起身来朝她打招呼。
她着浅紫罗裙,发间斜插着一支价值不菲的簪子,妆容精致华贵,举手投足间尽显女主人风范。
孟西慈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还未走近,坐在林如萱身旁的孟向文见她这副散漫的模样,眉头不悦地皱起,“磨蹭什么,一家人用膳还得等你。”
“好好的,朝孩子发什么火。”老夫人不满地瞪了孟向文一眼,转头对孟西慈关怀道:“二姑娘身子可还好些,脸色看着还是这样苍白。”
老夫人这几日待她不错,印象中也没有为难过原主,因此孟西慈才对她格外和善道:“已经大好,劳祖母关心了。只是山中数十载,一时调养不过来。”
想起孟西慈被送去山间的缘由,一家子不免有些尴尬起来。
孟东诚起身朝孟西慈鞠了一躬,诚恳道:“许是我当时摔进火盆时,眼花了,这才认错了人,二妹妹勿怪,我今日便当着大家的面给二妹妹赔个不是。”
这位孟二公子倒是会做人,一句话下来不仅撇清是他诬陷原主在先,还暗中当了个好人。
孟西慈坦然接下他这一礼,语气无波无澜道:“二哥小小年纪,怎么也有了老眼昏花的毛病?”
孟东诚脸色一僵,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孟向文发话了,“好了,都多久的事了,就你还抓着不放,你哥又不是故意看错的。”
说着,他不禁指责道:“好好的一个宴席,就你最磨蹭!”
“父亲莫要动气,大哥不也还没到吗?”孟南欣坐在孟东诚身侧,妆容淡雅,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可在与孟西慈对上时,笑意中却多了一丝深意。
孟向文听见提起大儿子,语气稍缓,但还是对孟西慈没有好脸色,“逸儿远在乐京,公务繁忙,难得回家一趟,这怎能相提并论?”
孟西慈没吭声,跟他们隔着几个位置,随手从宽大的衣袖中拿起一本书研读起来,对几人的话充耳不闻。
颇有种没逼硬装的感觉。
但孟西慈可不是故意要装的,只是她对于乐朝所要学习的科目还不了解,这才随身带了本书揣着。
几人的视线都落在孟西慈身上,一时间,大堂内气氛有些凝滞。
而孟西慈怡然不动,仿佛时间都为她停止了。
孟向文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两眼,强压着怒火,沉声道:“过几日,让季护院护送你去清风学院办进学事宜,去学院后收敛点,别再刁蛮任性,学学你哥哥和妹妹们,莫要再给我丢人现眼。”
听到学院,孟南欣故作疑惑道:“清风学院是有入学考核的,姐姐能通过吗?”
其实不通过也能进,孟向文作为汝南太守,想要让自家孩子去清风学院,有的是办法,只是孟南欣故意说出来让孟西慈难堪。
她说完后,轻轻一笑,巧妙地转移话题:“这样也好,到时候我、二哥和四妹妹以后都在一个学院了。也不知道我们学院的入学考核难不难,我可以把平日里积累的典籍分享给姐姐。”
孟东诚笑道:“我这里也有些书籍,到时一并拿给二妹看看,免得误了考核。”
孟向文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看了一眼遗世独立般坐在一旁的孟西慈,道:“就她大字不识一个,还通过考核?我和院长有些交情,到时直接提我的名号便是。”
孟东诚眨了眨眼睛,脸上满是乖巧:“先生说,只要肯用功,即便基础差些,也能有所进步,说不定二妹可以先请个先生,在府中好好教教,不然这水平,到了学院……”怕是会给孟向文丢脸。
孟西慈静静翻着书页,面色平静,可心底却莫名泛起一阵烦躁。
她将书本往桌上一放,虽动作轻柔,但还是让孟东诚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人睁大了眼睛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