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哥儿对这个还只会咿咿呀呀的小表弟不感兴趣,于是就问裴慧:“玉笛哥哥怎么没来?”
笛哥儿比他大一岁半,两个人正是臭味相投的年纪,调皮起来谁也不让谁,分开了又互相惦记。
裴慧看了眼自家妹妹,笑着答道:“你玉笛哥哥启蒙了,每日要在家里的学堂读书,不得闲过来玩。”
一行人进了院子,翠竹命人沏了枫露茶和茉莉双薰上来,给徐素湘准备的则是加了蜂蜜的桂花茶。
徐素湘凝着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顿时眉头一松,抬头看了眼翠竹,翠竹没注意这边,她正吩咐人把孩子们的玩具拿到碧纱橱里让两个表少爷玩。
轩哥儿嘴上嫌弃,玩的时候却还是不忘照顾一下小表弟,两个奶娘侍奉在一旁,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人倒也和谐。
裴敏往碧纱橱那边看了一眼,问裴慧道:“姐姐带着笙哥儿来,是也打算在家里住几日么?”
“呀,妹妹真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裴慧放下手里的茶盏,对徐素湘笑道,“总不好只让四妹妹为二哥尽心,我也想帮着二嫂照料二哥,二嫂不会不允吧?”
说是“照料”,洗墨庵里多的是下人,哪里用得上她们?偏两个人都争着要住下,还都带了孩子过来,徐素湘这会子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这两人互相摆了擂台,合着是冲着她来的!
她喝了口桂花茶甜了甜嘴,不急不缓地说道:“都是一家子手足,你们要为侯爷尽心我怎么会不允呢,只是,你家里同意了吗?”
“二嫂放心!”裴慧道,“我昨儿就禀了我们老太太和三太太,她们让我只管住下,老太太还说她年纪大了不便走动,让我代她和三太太向二嫂问候一声。”
徐素湘听她这般说,心里便有了底,若是她直接告知了国公府长辈们她住下的意图,以老太太和三夫人的身份及立场是断不会这般爽快答应的。
“老太太和三夫人有心了,那三妹妹便安心住下吧。”徐素湘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一面叫了翠竹,“去叫人把碧水阁收拾出来。”
碧水阁是裴慧未出嫁时住的院子,姐妹两得了一样的待遇,心情却不尽相同,裴慧笑着应下,裴敏却垂了眸不见了笑容。
“妹妹怎么不开心?”裴慧出声问她,好似全然不知。
裴敏抬眼看过去,知道她是故意,心中便起了几分不快:“谁说我不开心了?”
裴慧笑着理了理裙摆:“没有就好。”她转头去跟徐素湘说话,“二嫂你是不知道,我们笙哥儿这么小都会哄人开心了,每回我一生气,他就咧着嘴在那逗我笑……”
看着姐姐和徐素湘聊得火热,裴敏坐在一旁倒像个局外人一般,她心中气姐姐故意搅局,又觉得她是真心想要跟自己抢,又想嫂嫂往日分明待自己更为亲近,怎么今日看着倒与姐姐成了一伙?心中念头转了无数,她甚至开始怀疑姐姐和嫂嫂之间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一时间心中彷徨不已,教她再待不下去。
她忽然站了起来:“嫂嫂,你们聊,我过去看看姨娘。”
徐素湘起身送她,又问她午饭在哪里吃,裴敏顿了一下,看向裴慧:“姐姐聊完了,不若中午一道在姨娘屋里用饭?”
裴慧一愣,料想她是要到姨娘那里告状,午饭时便要向她发难,她点头应下:“好啊。”
她才不怕她呢,裴慧心想,来都来了,就是要看看自己这个亲妹妹到底是个什么心肝。
裴慧的行李全在两辆马车上装着,此时由侯府的下人拿到碧水阁去收拾,依旧是翠竹指挥着人布置,裴慧到了院子里就看见她忙里忙外地安排下人,便问道:“近日都是你在二嫂身边,怎么不见碧兰?”
翠竹忙垂头答道:“碧兰姐姐被调去了林嬷嬷身边,帮着她一起料理府中庶务。”
裴慧知道二嫂把庶务都交给了林嬷嬷,因此只以为是林嬷嬷身边缺帮手,这才调了碧兰过去。她越过翠竹,扫了眼屋里的摆设,看见自己床边加了一张挂了彩线绣球的婴儿床,含笑对她道:“想不到除了碧兰,你也是个心细妥帖的。”
翠竹谦逊垂眸,要论起来,这些还是她从碧兰身上学到的,这五年来,她在院子里除了给夫人喂鹦鹉,管小丫头,就是看着碧兰平日的行事,时间久了,自己也悟出了几分心得。
服侍主子们,是要站在主子的立场去想她们需要什么,然后用身为奴婢最谦卑的姿态将她们的需求奉上,这在主子们眼里,就是妥帖。
然,她比碧兰又多了几分大胆,主子们没想到的,她也会替她们想到,只要不越界,主子们其实很是乐见其成。
裴慧从头上拔了支银钗递给她:“今日辛苦你了,拿着吧。”
翠竹顿了顿,双手接过,微微躬身笑道:“多谢三姑奶奶赏,往后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奴婢一声。”
回到听澜苑,翠竹将那支银钗奉给徐素湘瞧,素湘扫了一眼,对她道:“既是赏你的,就收下吧。”
这边传了午饭,她一个人坐着无趣,索性叫了红菱和翠竹一起坐下吃,两人对视一眼,见小丫头们在外面守着院子,料想这会子没什么人过来,便挨着边上坐了,红菱先给徐素湘布了菜,然后把自己不吃的生姜夹到了翠竹碗里。
翠竹:“……”
她给红菱回敬了两根辣椒。
徐素湘不由笑了起来,她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自在地和人一起吃过饭了。
以往裴放在时,两人便是相对而坐也没什么话可说,他冷脸,她端着,实在是拘谨得很,大部分时候都是她自己一个人面对着一桌子的菜;如今裴家姐妹在旁,但她们各怀心思,说的话总是弯弯绕绕,饭菜都吃不出滋味。
徐素湘看着红菱和翠竹,觉得此时此刻,这般优游岁月,挺好的。
然而,她这边岁月静好,吴姨娘的院子里却险些要闹翻了天。
西院里,周平家的把院子里的奶娘丫头们都遣了出去,独自关上了院门,自己守在门边,听着屋里佛珠碎地的声音,愁苦地叹了一口气。
屋里吴姨娘刚把手中佛珠摔在了地上,绳子断裂檀木佛珠噼里啪啦滚了一地,裴慧一脚把滚到自己脚边的珠子踢了出去:“姨娘就是偏心!”
吴姨娘捶着胸口,指着两人道:“你们倒是说说,我偏心谁了?”
裴敏坐在圈椅上闭着眼睛掉泪,裴慧红着眼睛指着她道:“姨娘不偏心,为何偏偏只教她带着儿子去讨好二嫂?!”
“我若是只告诉了她,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吴姨娘怒声反问。
裴慧气道:“那是你要告诉我的吗?那分明是我自己问出来的!”
吴姨娘跌坐在椅子上,伏在案边泪水涟涟道:“你嫁的是国公府!门第还不够高吗?为什么偏要和你妹妹争?”
裴慧顿觉无限委屈:“我什么时候和她争过什么?你们就这么防着我!她嫁到王家难道是我的错吗?!”
“是,嫁到王家是我活该。”裴敏睁开眼睛任由眼泪掉落在衣襟上,一双眸子斜着裴慧,眼神冷静又陌生,“我嫁错了人,没姐姐你过得好,就活该看你的脸色,被你处处比下去任由你打压,是吗?”
裴慧不禁瞪大了眼睛,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亲妹妹竟是这么看她的,往昔种种瞬间闪过她的脑海,她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给她脸色,打压过她了。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裴慧一开口,声音都不自觉颤抖。
裴敏心中一疼,但一想到她前段时间刻意在徐素湘面前拿出来的老山参,又故意提起轩哥儿揭她的伤疤,以及说要到她府上斥责她婆母为她撑腰的那些话,她的心又慢慢冷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昂着脖子不肯低头:“难道我说错了吗?”
裴慧眼中霎时滚下豆大的一颗泪,姨娘偏心,骂她,她都不曾哭,而今妹妹一句话,便剜了她的心。
“好,”她抬起手背擦掉眼泪,瞪视裴敏,“你既这样说,那我就做了这个恶姐姐,我偏要和你争,我就是要毁了你的谋划,我争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两张何其相似的脸,看着对方就犹如照镜子一般,此刻就连互相怒视、怨恨的神态都如此相似。
吴姨娘眼睁睁看着姊妹俩反目,心中痛极。
怪她当初鬼迷心窍信了智云大师的话,亲手将两个女儿推进了这贪心的漩涡,还把她给怨上了,眼下两人都不肯服输,她是没有办法将这两人说和了,却也不能看着她们为这个结仇。
思来想去只能祸水东引,与其内斗,不如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她朝两个女儿冷笑一声,道:“事情都还没个影儿呢,你们俩倒先撕破脸皮了!你们的好嫂嫂可曾给过你们一句准话?她要是不同意,你们都是白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