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往自己哥哥房里塞人,徐素湘倒是头一回见,她脸上的惊讶也没遮掩起来,就这样看着裴慧一鼓作气说了下去。
“我们四爷家里近日有个表亲借住在府上,是他姨娘姐姐家的女儿,姑且唤一声表妹,模样嘛倒还标致,就是性情难得,嘴甜外向,惯会哄人开心,这样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想来心里也藏不了什么奸。”
“他这姨母不辞辛苦把女儿从那偏僻的房陵县带出来,为的就是在这京中给她找户好人家,也说了不拘多高的门第,只要正室好相处……”
“房陵?”徐素湘未等她说完,脱口打断了她。
裴慧余下的话还在嘴里,愣了半天总算把话咽下,木木地点了点头:“是,是从房陵来的,有什么不妥吗?”
徐素湘还没说话,裴敏倒先提醒了自家姐姐:“嫂嫂原先在房陵待过的,你怎么忘了?”
裴慧这才恍然大悟,她怎么就一时给忘了,徐素湘娘家在她幼时曾被流放房陵,在那蛮荒旮旯待了足足十年!
这下算是踩着尾巴了。
换作是她,肯定也不愿意自己夫君房里有这么个人日日都提醒着自己,曾经历过一段艰苦难捱的岁月,看见她就想到自己被流放的日子,多糟心啊。
她把人得罪完了,事还办不了,早知道还不如不开这个口呢,裴慧懊悔至极,悄悄打了下自己的嘴。
徐素湘原本还想说房陵来的好,也算半个老乡,说不定她还认识呢,有意让裴慧安排人过来见一面,但看她正打自己的嘴,这些话也就吞回去了。
仔细一想,要真是房陵来的熟人,她岂不是要被拆穿身份了?
不好,不好。
想到这里,徐素湘摆出个略微不满的神情,裴敏将两人神态尽收眼底,想了想,开口道:“这事,也得看二哥的意思吧,何不等二哥好了再做决定?到时便是要从家中丫鬟里抬一个,或是外头买一个,二哥和嫂嫂商量着就是了。”
到这里话题便该结束了,两姐妹对哥哥房里的事已不好再深聊,徐素湘便问外面候着的丫头:“厨房里都吩咐下去了吗?让他们多做些姑奶奶们爱吃的菜。”
小丫头答应道:“两位姑奶奶一进门,碧兰姐姐就去厨房里吩咐下了。”
裴慧往外头一瞧,面带笑意道:“碧兰倒是个机灵的!”
说着,她看向徐素湘:“若不然,把碧兰提拔起来,总比外头买的强多了!”
只听“啪嗒”一声,裴敏手里的茶盏没拿稳,磕在了桌上,她看着裴慧,轻轻咳了一声:“瞧我这笨手笨脚的。”
徐素湘没接裴慧的话,叫来丫头把裴敏那杯茶换了下去。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到中午吃饭时徐素湘让人把吴姨娘也请到了正院,一家子四个女人凑在一起吃饭倒也还算热闹。
只她们母女三人说说笑笑互相关怀,未免显得徐素湘孤家寡人,她插不上话便只能闷头吃菜。
饭毕,裴慧略坐了坐便要率先回府,徐素湘和裴敏把人送到门口,折回来时裴敏便叹着气,拍着徐素湘的手道:“嫂嫂别生气,姐姐这是病急乱投医,她呀,不是诚心要插手二哥的内院。”
“哦?”徐素湘不解,“这是怎么说?”
裴敏挽着她的手绕着院中的假山走了一圈,轻声说道:“姐夫家那个劳什子姨母原是想把女儿许给姐夫做妾的,说什么若是姐夫不愿收了她,她女儿就再没人敢要了……”
“话说的好不凄惨,”她看一眼徐素湘的神色,接着说,“偏姐夫那位姨娘也是耳根子软,巴巴地把这话搬到姐夫跟前,偏巧又被姐姐听了去,惹得姐姐与姐夫好一通闹。”
“这不,姐姐就想法子要把他那半个表妹给嫁出去,只是对方出身低微,在这京中想做正头娘子是不成了,便只能……”
徐素湘冷笑一声:“所以,就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裴敏惭愧道:“我知道,姐姐千不该万不该拿嫂嫂当冤大头,嫂嫂素日疼我们,若真为了自己省事强把人塞进来,岂不寒了嫂嫂的心?”
“妹妹在这里,替姐姐向嫂嫂赔个不是,嫂嫂千万别生姐姐的气才好。”说着,她矮身就要给徐素湘赔礼。
徐素湘忙拉住她:“快起来,这事原不与你相干的。”
她托住了裴敏,朝大门方向抬了抬下巴:“只要她日后不提,咱们呀,还是和以前一样!”
得了这话,裴敏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在园子里略散了散,裴敏知道徐素湘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便主动提出要去吴姨娘院子里说说话。
母女俩难得见面,自有体己话要说,徐素湘也不拦她:“你只管去,横竖在吴姨娘院子里吃了饭再走,我就不打扰你们说话了,晚饭后我亲自送你。”
裴敏点头应下,自去吴姨娘院中。
徐素湘累了半日,回到听澜苑卸了钗环首饰,由碧兰帮着净了面,准备躺到贵妃榻上歇一会儿,就听碧兰拧着帕子念叨了一句:“也不知侯爷在太医院怎么样了,今日也没派个人来报信儿。”
徐素湘脱外衫的动作一缓,把衣衫交给红菱,她歪在榻上细细打量起碧兰。
这丫头做事向来是伶俐的,且她自懂事起就由林嬷嬷一手调教出来,后来被裴放母亲送到了徐素湘身边,细心不说,为人最是守规矩不过。
模样嘛,甜美娇俏,属丫鬟里拔尖儿的。
想到裴慧的那句话……
徐素湘叫住碧兰,用略带困倦的嗓音问她:“碧兰,我看你对侯爷很是上心?”
碧兰屏退端水的小丫头,寻了条百花织锦薄被正要拿过来给徐素湘盖上,虽说春日乍暖,但寒意未消,让夫人着凉了可不好。
听见这一问,碧兰手里的被子险些掉到了地上。
她两手抱紧薄被,朝着徐素湘跪下道:“夫人明鉴,碧兰是万万不敢肖想侯爷的!”
“奴婢打小在府中做事,对主子们向来只有尽心服侍的心,绝不敢生出贪念!方才提起侯爷,也是为着夫人着想……”
徐素湘摆手让她起来:“我不过随口一问,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碧兰顿了顿,见徐素湘没再苛责,这才起身走到近前,把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见她眼角通红,徐素湘微微皱眉:“不过问你一句话,怎么倒要哭起来?”
“没……”碧兰垂眸,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徐素湘叹了口气,重新歪倒:“你去吧。”
碧兰放下珠帘,轻轻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徐素湘望着不断晃动的帘子有些出神,她要是对裴放有意,或是有野心,直接说出来,自己反倒可以成全了她,偏又做出这等受了冤枉万分委屈的样子,徐素湘想提拔她的心也淡了几分。
碧兰出去后门外听候吩咐的彩菊悄悄凑上前,笑着对她道:“碧兰姐姐大喜,我今儿听三姑奶奶提起,说要抬你当姨娘呢!”
碧兰红着眼睛瞪了她一眼:“三姑奶奶还能管侯府的内院?你想当姨娘你自去同夫人说,可别拉上我!”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彩菊被啐了一脸,奋力一甩帕子,朝着碧兰离去的方向低声骂道:“谁不知道你平日往洗墨庵去的勤,现在又跟我装什么!”
“她素日就爱往二爷书房门口转悠,若真抬了她,倒要叫小人得志了。”
吴姨娘手里捻着一串佛珠,淡淡开口。
徐素湘午睡的这个时辰,吴姨娘的院子里裴敏正与她说起裴慧要抬碧兰的那些浑话。
“她得不得志都是二哥自个儿后院里的事,姐姐先前已经惹恼了嫂嫂,更不该再说这样的话,要让有心人传出去,定要说我们侯府的姑娘没廉耻,竟把手伸到自己亲哥哥的后院里!”裴敏声音不大,但话却说得重。
吴姨娘手里的佛珠一顿,对她道:“她是你姐姐,说错了话你提点着些就是了,何必给她扣这么大的帽子?”
裴敏移开目光,不看吴姨娘,也不吭气。
“我知道你为了你那婆母气不顺,可这也怨不了你姐姐,她比你早一刻钟出来,就是该嫁在你前头。”
自己的女儿吴姨娘自是了解的,裴敏因后嫁选了王家,每每家中不顺心或是受了委屈,便要怨自己当年为何不豁出去早早地争取一把,若是由嫡母做主定下婚事,说不得自己与姐姐也不会有如今这么大的差距。
“要怨就怨我没本事,当不了正头夫人,没能给你谋个好亲事。”吴姨娘重新捻起佛珠,没好气地说。
“姨娘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气我?”裴敏语气里带了哭腔,眼睛里不免落下泪来。
都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还是双生姐妹,姐姐嫁得高门大户,偏她嫁了个这样的人家,要门第没门第,要富贵不富贵,还是个续弦,每每在外面被人拿来和姐姐对比,总显得她凄惨落魄,便是她再怎么假装心平气和,时日久了也难免被流言中伤。
裴敏也不是非要针对姐姐,就是心里不自在,本就是姐姐说错了话,原以为姨娘会站在她这边,没想到反把自己说了一顿。
再一想,从小到大姐姐什么都占了先,她更哭得收不住了,手里的帕子都打湿了半边。
吴姨娘听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放下手中的佛珠,拉过裴敏的手轻轻摩挲了两下:“我也不是气你,这都是姨娘的心里话,你看你,好歹也是别人家里的正头娘子不是?也不比你姐姐矮一头。”
“你别看你姐姐外面光鲜,她屋里的事也不少,就你那个姐夫,姨娘、通房他哪个少了?你姐姐成天为这些人心烦,受的委屈都没处说,甘蔗没有两头甜,王家再怎么样那王行之待你却是真心的,你只顾和婆婆置气,怎么倒不想想他的好处?”
裴敏听着边拿帕子擦眼泪,她把头靠在吴姨娘肩上,抽着鼻子说:“若不是念着他的好,我也不能忍到现在。”
吴姨娘揽过她,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
直到裴敏平静下来,吴姨娘这才命人打水进来,她身边的仆妇亲自绞了帕子给裴敏擦脸,又拿了胭脂水粉给她重新装扮上,见她颊边有发丝散落,还取了梳子替她细细抿好头发。
吴姨娘在一旁看着,待裴敏整理妥当,她命仆妇们都下去,小声对女儿道:“说起来,侯府确实是该有个后,你姐姐心是好的,只是用错了方法。”
“姨娘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见话题又绕回到二哥的子嗣上面,裴敏虽不愿多谈,但也好奇吴姨娘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这事儿横竖没有姨娘与我插手的地方,今日说出来也只算咱娘俩的几句闲话,绝不让人传到外头去。”
吴姨娘便开口道:“要我说,给二爷纳妾生庶子什么的都是费时费力的法子,再者,庶子终究是庶子,便是养在身边也始终是隔了一层。”
说着,她看向自家女儿:“你姐姐和你都有儿子,不论哪个过继给你们二嫂,不比妾室生的亲近?现成的不捡,倒要往远的去谋取,可不是用错了方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