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跃鱼没有收回箭矢,而是赠给了景元。
“此物我留着,大抵是用不上了,便给你吧。”
景元下意识想要拒绝,可是他对上了青年那双眼睛。
翻涌的情绪顷刻间化作平静,他听到对方说——
“或许在踏入那里后,我便出不来了,景元。”
建木封印的内部,充斥着的丰饶力量,有极大地可能会刺激跃鱼的魔阴。
来此地数日虽不见魔阴迹象半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魔阴已经祛除。
魔阴之病根根深固蒂,绝非轻易可拔除之物。
跃鱼将这箭矢交给景元,亦是怕受丰饶之力侵染后的自己堕入魔阴,携此箭会毁掉这里。
堕入魔阴者,六尘颠倒,人伦尽散。
他怕啊。
他已无力再举剑对准自己,只能将希望寄于此方世界的友人,望他给予应有的安眠。
“它给你是最合适的,景元。”
景元的脸色微变,不由分说地将木盒重新塞进跃鱼的手中,他紧皱眉头道:“不吉利的话当少言,即便跃鱼兄力竭昏迷,我亦将你带回。”
跃鱼望着景元,木盒就握在手中,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到底还是景元开了口,他的语气似是忧伤,又似是在祈求。
“你我一同去,便一同回来,可好?”
他不想从青年口中听到这般类似于死前道别的话语,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难受、害怕、失落……
跃鱼愣愣地与景元对视着,而后那清俊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
他微微点头,轻轻应下。
“好。”
你有所求,我便应下。
既然你想,那我愿为之努力。
39.
饮月重渊,敕令开海。
山海移形,龙宫再现。
平静的古海在龙尊的引导下,一分为二,将海底曾经持明的荣光重新展现于人前。
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听着耳边其他人对龙宫的赞叹,跃鱼低头望着掌心的纹络,他可以坚持的……对吧。
在龙宫显现的那一刻,他听到了。
耳边隐隐的低喃声,夹杂着痛苦的控诉与哭泣,宛如魔音缠绕。
「为什么要有魔阴!为什么连寿终正寝都不愿给予我等!」
——我…抱歉……
「将军,帮我将这个带给我的孩子,可以吗?」
——我会的,会帮你交给他的。
「救救他!求您救救他,将军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抱歉,我…也做不到……,抱歉
指尖刺入血肉,渗出丝丝血液,短暂的疼痛将跃鱼从幻觉中抽回心神,再细听,景元已经在安排人员。
他在为着后续做着安排,将罗浮托付给符玄,只身同列车几人一同前往。
该出发了。
要解开建木封印,还需要“叩祝三爪,朝觐尺木”,而这途中偶然的一处蜃影得到了跃鱼的关注。
——「你带我来这,教你的族人知道了,就麻烦大了。」
——「他们不会知道。闭嘴,应星。现在你我扯平了。给你一个时辰,尽你所能地研究吧。记住,只有一个时辰。」
——「我可是短生种啊,你觉得一个时辰很少?对我来说,那就足够了。」
——「哼……」
是丹枫偷带应星来这啊,不管哪个世界,丹枫还是对应星这么偏爱。
他和景元一人一条腿,抱着非要他带着我们去看却是天天推辞,换成应星就不一样了,真是……差别对待。
跃鱼想着,眼眸此刻变得柔和,心情也略好了几分。
景元扭头发现队伍少了一人,便往后看,正巧望见青年对着两道蜃影呆愣的情景。
他下意识去呼喊:“跃鱼?”
“嗯?”
闻声而望,跃鱼看到已经远行的大部队,连忙追赶上去,到后对着几人歉意道:“抱歉,见到故人的蜃影,一时看入了神,便将正事忘记了。”
青年眉眼间还残留着几分怅惘。
景元朝人伸出手:“走吧。事了之后,我陪你再看。”
就像是一只大猫咪发出了结伴而游的申请。
“…嗯…”
跃鱼没有伸手,而是抬步行至景元的身旁,“我们走吧。”
还是算了,承诺太多,他怕他做不到。
得利于传承的记忆已经恢复,丹恒带领着几人,很快便将三处封印全部解决。
最后便剩下了……「建木玄根」。
偌大的龙形木瘿震惊了众人。
“好大……”三月七诧异地望着这庞大的龙形木瘿。
至于星,她默默凑到了丹恒的身边,指着龙形木瘿问:“丹恒,这个我可以拥有同款吗?”
丹恒:“……”
丹恒严词拒绝了星这离谱的要求,并向众人介绍这龙形木瘿为何物。
得知这其实是建木玄根,星只能郁郁地收回了将其偷摸带回列车的小心思。
‘好可惜……这东西看起来那么大,卖出去肯定值好多钱。’
有钱,她就能承包一大块地,摆满她最爱的垃圾桶。
“你们若是准备好了,我便彻底打开封印。”丹恒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下去。
他能感受到建木正在生长,若是不能阻止建木的新生,恐怕这里,连同仙舟都将被毁掉。
星:“手快有,手慢无,gogogo,速通幻胧!”
三月七:“让幻胧好好瞧瞧我们的厉害。”
瓦/尔/特·杨点点头,“没有问题。”
见众人信心满满,斗志昂扬,景元也不禁多了些自信。
“丹恒,开始吧。”他对着丹恒颔首示意。
丹恒抬手,触向龙形木瘿,似乎是受到召唤,发出耀眼白光,将众人笼罩在内。
所有人都进入到建木的空间内,除了早已悄然同众人拉开身位的跃鱼。
在空地终于只余下自己后,他才踉跄地半跪下,手撑着地,大口大口地喘息,随即又开始不再压抑着地咳嗽。
剧烈的咳嗽让跃鱼的身体不住地颤抖,额头早已因疼痛而布满汗珠,脸色也愈发苍白。
跃鱼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东西在体内宛若藤蔓般肆意生长,血肉成为温床,枝节枝叶在体内蔓延,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提醒着他。
“咳咳——”
一口鲜血猛地从跃鱼口中喷出,溅落在地面上,那艳红的血渍中还夹杂着几片淡黄的银杏叶。
这是,「他化」。
将堵在嗓中瘙痒的异物咳出,跃鱼凝视着那些格外刺眼的银杏叶,望着望着,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哈……”
果然,他还是将事情想的太好了。
说什么进去便出不来了,结果却是在踏足那里前便已经到达了极限。
笑声在空旷的四周回荡,带着几分自嘲与落寞。
跃鱼抬起头,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入口,喃喃道:“景元,若是失约,你是不是又要生气啊……”
会像落水发烧没能赶赴烟火会的那次吗?又或者说是接连无休地战场转战而又一次错过聚会……
回忆起旧时,青年的目光变得柔和,呢喃细语。
“生气的话……估计又要好久不理我了,到时候…就得做一两个月的饭菜补偿了吧…”
明知不是一人,此时此刻,跃鱼还是将他们看作了一人。
“所以,还是不要让你生气比较好啊……”
找出顺手的短匕,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其扎入,一点点地剜去那些自血肉中生长出来的枝叶。
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一处。
青年的神情认真,仿若此刻剥离之躯并非是他自己。
长生种的恢复能力很快,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那些外翻的血肉便愈合,不再狰狞。
身上的衣物被被血液浸染,跃鱼当然不会让人因此疑心,换上新衣物就连同那些枝叶毁尸灭迹。
那处空间浓郁的丰饶之力对跃鱼的影响太大了,就这样进入断不可能,所以他又从空间中翻找出过去那些使用过的可暂时压制住魔阴的药物服下。
不管是否会药效冲突,一口咽下。
“呼——”
熟悉了那股疼痛,倒也能强撑着站起身来。
跃鱼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略微错乱的呼吸,一步一步坚定地迈向建木空间。
至少也该争取一下,同他们好好道个别。
40.
踏入空间后,景元才恍然着想起他究竟遗忘了谁。
是跃鱼。
从踏足龙宫后,青年的存在感便如风中残烛般若有若无,无人提醒便无人想起。
就像是,有人在特意地去弱化那人的存在,想要将属于他的痕迹从中抹去。
再度返回已然是不可能之事,幻胧就在眼前,景元也只能暂时搁置此事。
如果那幕后之人有意想将跃鱼排出在外,那便遂了「他」意又如何?
只是景元没有想到,那人还是强撑着加入了这场战斗。
箭矢的尾迹溢彩,划过云层,直直地扎入那具由丰饶神实捏造的身躯,贯穿而出。
——“很抱歉,打断你的胜利宣言了。”
在幻胧怒目而视之下,与景元的神君近似的巨大金色身影托举着一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毁灭的卒子,你似乎遗忘了我的存在。”
再次拉开的弓弦,箭指幻胧。
——“意图倾覆仙舟,仅凭你的力量,还不够。”
紧绷的弓弦一松,箭矢似流光穿破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