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拂抬眼看去,与那青衣女子对视个正着——这次他确认下来,分明就是那双眼睛,他没有认错。只是那面纱未撤去,藏在面纱之下的面孔究竟如何,他还不能十拿九稳。
他神色晦暗不明地望着她,想起从徐府出来前他明明给徐什韫下了定身咒,若此女真是徐什韫,如今她还能出现在此,她的法力应远不只是一只普通妖族那么简单。
“水下?”阿尧朝门外的漆黑看去,前夜她欲夺门而出,确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给打了回来,原来这忘忧阁真不是与望州街巷相通的,怪不得入此阁的路径如此神秘莫测,这根本就是入阁无门,出阁无路啊。
“阁主,我这两位朋友被神力所伤,而我灵力低微,只能暂且缓解他们的伤势。我想您这里既能通仙门,应有什么救人的好法子吧?”
她记得无拂说过青衣女子是妖的话,可眼下性命攸关,还管她是妖是仙呢,作为妖的述羲不一样能用仙法救她,说不定那女子也可以呢?
她还未做回答,无拂先拦了阿尧:“我不用她救。”
“为何?”她觉得无拂还在逞强,“连羽神君的鹤羽金丝每根都足够夺取他人一条命,你中了那么多根,还活着都算你命大。”
无拂撒娇般地紧了紧抱着阿尧的力度:“其实……说不定,你亲我一下我就好了呢?”
“?”阿尧从他怀抱中逃了出来,爬到另一侧将可怜的小狐狸抱进怀里回瞪他,“你不会根本没事,都是装的吧?”
“那金线刺透我的身体扎进来,我是真的疼!”无拂委屈得要死,“只是我也奇怪,虽然很疼,但他的神力似乎对我造成不了多大伤害。”
阿尧惊叹:“你这魔才修炼了百年,怎么可能抵得住连羽神君的千年修为?”
“什么叫‘你这魔’,刚刚还叫我阿霄,还说爱我,转眼就翻脸不认人。”无拂傲娇哼气,自行施起愈合之术,“你们仙界的人果真无情。”
“我……”阿尧抚着怀中的狐狸,红着脸解释,“你别当真啊,我刚刚说想起了映生的往事那都是骗神君的。我若不这么说,他怎么会放过你……”
“什么?”他一下停了术法,方才脸上的甜蜜荡然无存,“你是故意在连羽面前喊我阿霄的?”她刚刚对他的柔情蜜意都是装的,连那句爱他也是假的?
她根本不知道他之前因为那句从未听过的“爱他”,令他高兴到连伤口的疼痛都忘了。这只鸟什么时候竟学会了骗人,甚至还把他骗得团团转。
“你要是喜欢听,我以后都喊你阿霄也可以。”阿尧看他脸上迅速地由喜转怒,赶紧找补。
“不必。”越想越气,无拂干脆不理她。他咬牙忍着疼痛站起身来,径直朝阶上的青衣女子走去。
那女子也是看了半天好戏,这会终于等到他想起她来,她便笑着用目光迎他,只是姿态仍是先前高高在上的模样。
“神力之伤,我可救不了。”她清冷无情的声音从面纱下传来,望着无拂的眼里却是一片炙热。
“既知道自己灵力不足,在我面前还装什么?你这双眼睛,根本骗不了我。”无拂着重了声调,一字一字地喊她,“徐,什,韫。”
她冷静站着,眼上是似笑非笑:“什么徐什韫,你认错人了。”
“呵。”无拂懒得同她玩捉贼的游戏,他挥手掀起一阵大风,借风之力抚去了她面上的轻纱,万万没想到在那双炙热夺目的眼睛之下,生的却是一张成熟又薄情的脸。
“怎么会?……”风抚起她的长发,沿着她精致分明的下颚线擦过她殷红的薄唇,这和徐什韫的柔和甜美完全不一样,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公子,拂了我的面纱,你可要对我负责啊。”她运行灵力,令方才那阵毫无由来的风更加肆虐。阁中悬挂着无数放置情丝的琉璃瓶,此刻在妖风吹拂下叮叮当当作响,犹如春日的风铃,惹整个阁间情欲流动。
“抱歉。”无拂无视她的示好,仅将面纱交还给她,给予她疏离的礼貌,“刚对姑娘多有冒犯是我的不对,无拂向你赔不是。”
“无拂?”她也没多纠结负不负责这个话题,只是喜笑颜开,“原来你叫无拂。”
无拂抬眉:“姑娘还知道我别的名字?”
“你我仅一面之缘,我怎知你有几个名字?”她在风铃声中抬手触上无拂的下巴,动情中的容貌娇艳欲滴,“不过我就一个名字,我叫碧漪,碧玉的碧,涟漪的漪。”
无拂面露不悦,轻轻将她的手掸开:“碧漪姑娘,你这当真没有治我朋友的神药?”
“自然,我只负责送人渡海,仙界的事我可管不着。”她看向不远处阿尧怀中的五尾狐,粗粗探了探她身上的妖丹,“半颗?”
“嗯。若非因为只有半颗妖丹,也不至于几片飞羽就让她昏迷不醒。”
碧漪取一滴苏行怜吐于地面的妖血注入到手中灵蛊,由着它快速茁壮成长,形成一株艳红的血色珊瑚。
她将血珊瑚递向无拂:“此灵珊可暂时帮她凝血补气,若想她痊愈,最好将她暂养我处。东海有灵,以东海的灵气蕴之,她的伤应能好得快些。”
听此,阿尧抱着苏行怜也走上前来,惊喜道:“阁主大人,您真愿意救小怜?不对,刚刚也是您救了我们,您为何这么做?”
碧漪望向无拂,暧昧一笑:“当然是因为我对这位无拂公子一见如故,二见倾心。”
她自然不会告诉他们,帮他们,是因为她听到了阿尧的那句“只渡死不渡生,还大喊天下无妖的神不当也罢”。既不是无情的仙,他们便是她的堂上客。
阿尧心中一紧,侧头看向无拂。他长得如此出类拔萃,走到哪就将他人目光吸引到哪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短短一天之内就听到两位女子同他告白,着实让她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那时她见连羽的金丝快要穿透无拂的身体,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上去想要护住他。若不是连羽及时收了手,她怕是已经死在了无拂身前。
也就是在那个刹那,她突然理解了苏行怜说的那句:爱他,便是为他喜为他忧,愿用自己性命换他一生平安没有苦难。
“可是阁主大人,无拂马上就要娶凌云堂的徐家大小姐徐什韫了。”阿尧不敢显露自己的心思,只能拿徐什韫做借口,“您喜欢他也是没有结果的……您还愿帮我们吗?”
“马上?那不是还没娶嘛。”碧漪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头的阿尧此刻窘迫的模样甚觉可爱,便微微倾身同她笑言,“喜欢,当然要自己争取。”
阿尧不知道碧漪这句话到底是说自己还是说给她听的,她只是紧了抱着苏行怜的力度,低头轻问:“难道喜欢,就一定要得到吗?”
碧漪心中藏事,听阿尧此话也不想再与她纠结这些情情爱爱的话题,只赶紧从她怀中抢过狐狸,又掏出一方令牌交予无拂手中:“小狐狸我带走了,若要找我,执此‘行水令’到平洋湾码头,到时候自会有人引见。”
话落,她对着无拂笑眼弯弯,蓦然换上了同徐什韫一样的俏皮样:“小郎君,我等你来哦。”还没等无拂拒绝,她已经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这样来无影去无踪,若只用了瞬移术,她应是直接入了水中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彻底消失。还在思考着,他们已回到了来时的岸边,万幸的是,连羽已经不在了。
眼下只剩阿尧和无拂二人,无拂不再遮掩,直接问她:“你为什么不跟连羽回天风海?”
“我还没问你呢!”阿尧觉得无拂是有其他姑娘了就开始嫌她碍眼,没来由地冲他冒起火来,“你不是在凌云堂和那徐大小姐准备成婚吗?大晚上跑来忘忧阁做什么?”
无拂作势捂上自己的胸口咳嗽起来:“好疼。咳咳……”
“……”阿尧才不上他苦肉计的当,无情扭头离开,“疼死你算了,死了也会有徐什韫给你收尸。”
才走了两步,没想到额上红莲闪现,她被迫转回身去搀扶起了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的无拂,但脸上仍是之前不情愿,甚至浮上些许怒意:“你居然用红莲术控我!”
无拂弯下腰,懒洋洋地垂头倚在阿尧肩上,姿势虽又累又不舒适,但他还是很珍惜这样只有他二人,还能够毫无顾忌依偎她的时刻:“你又不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听的,你跟谁成婚是你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阿尧被红莲术牢牢缚住,只剩嘴上还能硬气。
无拂捞起她的手,将她戴着骨玉戒的手摆于眼前:“你戴着我的心上骨,你说有什么关系?”
他语气淡淡的,应是受着伤的缘故,但这样有气无力的沉吟反倒显得他的声音此刻更有挠人心肺的魔力:
“其实你没记起来也没关系,就像我也不记得我的上一世究竟和你一起经历了什么。
在我眼中的是叫阿尧的小瑶鹊,是那个会无视仙、魔、人、妖之分悲悯众生的引渡仙子,是会把天下大同视为己任愿为苍生赴汤蹈火的小笨蛋,是我现在……唯一想要疼惜的人。”
阿尧愣了。
几个月前,他还将利爪指向她嚷嚷着要将她碎尸万段,现在这是演哪出?他难道不是因为琥玉才对她好,实际上巴不得赶紧和她分道扬镳的吗?
“你这是……在同我表明心意?”阿尧中的是红莲术,却似中了定身术,连呼吸都快忘了如何进行。
“你听不出来吗?”无拂轻笑,“我不娶徐什韫,不会跟碧漪有关系,也不记得什么映生和逝霄。我只知道我现在离不开你,阿尧,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