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发生的一切几乎可以预料，他们会撞上墙面，粉身碎骨。

在半空中，俭舟一阵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被人抱住，手环着他的腰——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此刻他们的姿势是俭舟在上，而兰因在下。落到水泥地面后，俭舟不会受到多少伤害，但是兰因……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两人重重摔在水泥地面。惯性扯着他们往前滚，兰因全程都牢牢护着他，没让俭舟受到任何伤。

但俭舟却有种相当古怪的感受。

人类的身躯是坚硬的，炽热的——或者说，人类的身体内是有骨骼的。但俭舟却感觉抱着自己的，是某种柔软却坚韧的液体袋。明明已经撞在地面，往前翻滚，只有血肉被敲击发出的闷响。

兰因护着他的脖颈，手从前往后绕，正好按在了最脆弱的那一处动脉上。这种感受很不好，更何况对方的身体冷的出奇，凉意顺着接触的部位往下走，随着血液的泵动流遍全身，几乎深入骨髓。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路经历太过刺激，俭舟有些呼吸不畅，他愣愣的看着兰因那双漂亮的，深蓝色的眼睛。

俭舟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这双眼睛，那些死水，不，这不是死水或是深海，它并不安静。在里面，在其中，有一些东西——那不是他应该去探求的东西在缓慢的转动，它们伸出了手，把俭舟往下拽。

俭舟恍惚间感觉自己不是在宿舍门口的水泥地，而是被人拉着坠入深海。

“嘭。”

一声闷响，兰因重重撞在墙面上，俭舟并无大碍，甚至连皮都没擦破。但兰因——以这个力道，他大概率已经被撞碎头骨，内脏出血，濒临死亡。

但是他若无其事的把自己从墙上揭了下来。

刚刚的撞击力度不小，他就像俭舟预料的那般撞碎了脑袋，折断了脖子，身体不正常的扭曲着。从破损的头壳中露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某种惨白色的，正在转动的圆球。

兰因站起身，歪歪扭扭的朝俭舟这边走来，从他的裂开的腹腔中伸出一根同样灰白的，如同手臂般粗细的触须，扶住了即将倒下的俭舟。

“小舟，”他的嗓音还是像之前那样好听，“当心，别摔着了。”

那根触须缠在了俭舟腰间，将他扯到了兰因旁边。

那双本该适合弹钢琴，或是执笔的手同样扭曲着，手指以古怪的方式向四周弯折，它们捧着俭舟的脸。兰因歪着头看他，那些灰白色的圆球也停止了转动，齐齐转向同一个方向。

俭舟想往后退，想远离这过于惊悚的一幕，但他却被牢牢固定，动弹不得。

兰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即便他现在扭曲着，残缺着，也未曾改变分毫：

“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把自己留到最后？”

因为车上还有未确认安全的幸存者，如果他先走了，那些人就活不成。

俭舟没说话，但兰因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缓慢的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只不过这样的笑容放在破碎的脸上格外惊悚。

“安全区在你手里，如果你死了，所有人都活不了。”兰因甚至在和他规规矩矩的讲道理，“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俭舟，你必须放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另外的。”

“首席科学家。”

兰因慢条斯理，一字一顿的念出那个称号。他的笑容有些冰凉：“剩余的一切都无所谓，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

又一圈触须缠上了俭舟的脚踝，被怪物圈在怀里的青年垂下眼，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因过度恐惧而震颤，当那圈触须缠上小腿时，俭舟忽然开口。

“有的。”

他的声音很小，但兰因却听的一清二楚。

“什么？”

俭舟小声说：“有两全其美的方法……我救了他们，而你救下了我，我们都活着。”

怪物忽然扯出一个笑，和那些彬彬有礼的微笑不同，这份笑容近乎有些癫狂，咧到耳根。他把俭舟扯近，几乎紧贴着俭舟的脸颊，亲昵的说：

“没错，还有我在呢。”

怪物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裂开的脸部缝隙中探出一根细小的触须，轻轻扫过俭舟左眼下方那块漆黑印记。

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水中，那块一小块皮肤顿时灼烧起来，烫的俭舟睁不开眼。

“只要你想，我就会为你解决一切，俭舟。”

俭舟是被系统接连不断的轰炸提示音吵醒的。

【请注意，请注意！您当前的精神值已下降至临界点！易出现幻听幻视等不良反应……】

系统坚持不懈的喊，终于把俭舟喊醒，后者刚睁开眼，看上去有些茫然，他瞥了眼旁边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的兰因，又看了眼旁边大呼小叫的荣骨。

荣骨刚推开门，就看见了如此刺激的一幕：地上躺着一大堆人，生死不明。还有两位正从装甲车跳下，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摔在水泥地面，一路撞到了墙角。

他当时就差点背过气去，连滚带爬跑过去查看两人情况。俭舟无大碍，但兰因就不好说了，他半昏迷中，呼吸不稳，不清楚到底伤了什么地方。

俭舟大概是摔得有些晕，他站起身后，离兰因远了几步，想了想，又靠近了一点。

他问旁边的荣骨：“刚刚……发生了什么？”

荣骨此刻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俭舟这没头没脑的问询，以最简短的语速回答：“你们俩跳车，你没事，他昏过去了。”

“没了？”

荣骨：“没了。”

俭舟又去求助尹冬潭，他得到了同样的回答，最后他问系统：“1225，刚刚发生了什么？”

系统语气坚定，丝毫不拖泥带水。

【您因高强度行动以及睡眠匮乏，导致精神值降低至临界点。在短暂晕厥中，出现了幻听幻视等症状。】

【建议您立即找寻方法，提升精神值。】

……是幻觉啊。

俭舟点开了队伍面板，兰因的伤势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严重，他的血量甚至比初始在衣柜见到那次还要高十几点。

他走上前，确认兰因的伤势——没有撞碎脑袋，也没有扭曲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完好无损，只不过伤口又开裂了。俭舟的视线往下移，他看到了兰因攥着的纸张灰烬。

兰因在跳车前的一刻，写下了原地传送的公式，并发动技能，极大幅度减缓了他们的移动速度，不至于惨死当场。

在传送的作用下，除去俭舟之外，他的伤势居然是所有人之中最轻的，血量低仅仅是因为旧伤还未好全。

在检查过后，荣骨终于放下心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但其他人没有这么幸运，跳车的人中骨折的骨折，最重的是那个中年男人，他躺倒在地面，往外吐着血，早已昏迷，生死不明。

俭舟过去检查了下他的状况：“内脏出血，情况紧急，请各位帮忙！”

“先救人！”

大家纷纷动员开始抗担架，搬运的人手不够，那边两个初中生也来帮忙，他们把尚且清醒的小许扛了起来，一拨人跟着俭舟往前走。

小许看着前头活蹦乱跳的俭舟，茫然了许久，忍不住问：“俭舟哥，你们活下来了？你居然没受伤？”

他近距离目睹了全程，两人跳完车砸在地面后居然比他们还伤的轻，这一幕太挑战他的医学常识。

旁边躺在担架上的红发女孩插嘴道：“怎么，你希望我们的大恩人死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另一个年轻人也大声说：“对啊，哥们，这样都没受伤，太牛逼了吧卧槽，刀枪不入啊！”

大家都忍不住笑，虽然受了伤，但苦尽甘来，马上就能去基地，情绪都有些亢奋，尤其是几个年轻人：“兄弟，我们什么时候到避难所？”

另一个同样躺在担架上，摔断了左腿的人哈哈大笑：“你还有脸问，如果不是扛着你，我们早过去了。”

“唉不是，难道你没躺在担架上啊？”

“避难所”三个字相当激动人心，红发女生开始猜测：“避难所？是地下避难所吗？末日游戏里常见的那种？”

俭舟：“不是，在地面上。”

“那就是高楼，架空高层，然后楼顶有很多食物……”

“你少看点小说，按照大恩人之前拿出的东西来看，怎么也得是个大型基地吧。”

“在黑雨中，真能建立基地吗？”

“当然能，我给你比划一下……”

“哎哎哎聊天就聊天，别起身，好好躺着！”

一行人念念叨叨继续往前走，气氛活泼了不少。

由于担架和人手不足，俭舟半背着兰因，一深一浅的往前走。

他看着对方光洁无暇的脸，鬼使神差般想伸手捏他的脸。

就在俭舟把手放过去，触碰到对方脸颊的那一刻，兰因忽然醒了过来，睁开眼，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俭舟面不改色的把手收了回去。

他很少有尴尬的时候，所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的耳尖有些泛红。

兰因轻笑了一声，他不愧是学生们最喜欢的高情商老师，轻飘飘的换了个话题：“我们刚见面时，你也是这样背着我，现在我们要回去了……你的基地是什么样的？”

俭舟想了想：“我觉得……很漂亮，你们会喜欢的。”

他们会在那个小世界安度余生。

最后，俭舟把所有人带到了一堵墙前。他拿出了那把钥匙，在一阵闪光特效后，那扇巨型的大门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富丽堂皇，柱身雕刻着花草，月亮和树叶，以及小赫女士的圣母像。

小许瞪大了眼：“这这这这……”

队伍里大部分人都被眼前这副模样所震惊，那个小孩指着大门，咿咿呀呀的喊：“家……家！”

俭舟率先推开门往里走，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往里边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进门时，他看见门框上雕刻着的小赫女士冲他笑了一下。

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楼房林立，玻璃几净，一尘不染，两边种满了绿化，天边阳光正好，云朵挤成一团。

远处有一只小黑猫，躺在地上懒洋洋的晒太阳。

没有黑雨，没有猎犬。一切都像末日前那样美好。

“我出幻觉了？”躺在担架上一人看着湛蓝的天空，茫然道，“这是基地？这是我们要去的基地？”

俭舟：“是的，医院就在门口，大家请往里走，准备手术。”

旁边一堆长着猫耳的白色小机器人簇拥上来，头顶闪过不同的字：

“紧急救援病患！动手术请走这边！”

“去居民楼请走这边！”

“我们将为各位分发食物，请大家不要着急！”

“……”

小许被推进手术室，打麻药前，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

……他们真的，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