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日子说快也快，炎热一直持续到最后一天晚上。那天晚上天很阴，厚厚的云密不透风，让本来干热的天气变得潮湿。

吃完晚饭后，大家陆陆续续地走向训练场。

众望所归的文艺汇演如期举行，笑容挂在每个人脸上，一方面不用进行艰苦的训练，另一方面今天结束后就要开启他们的一中之旅了。镇江市第一中学是市里最好的高中，街坊都流传一句“读一中，前途稳”。

很多学生都在暑假参观过一中了，简珩上次去的匆忙，只在门口浅浅看了一眼——就记得喷泉、青鸟、上官瑾。

不知道有没有玉兰树。简珩想。

就这样看着人来人往发呆，一束光在人群中穿梭，忽而近忽而缥缈不见，一阵停顿后朝简珩走过来。

“马上汇演就开始了，好紧张啊。”上官瑾漫不经心地绞着手指。

简珩坐在地上抬头看她：“你有节目？”

上官瑾点点头，今天她没有把头发扎起来，墨玉般的头发随着点头的幅度轻轻飘动：“我有一个独唱，就是那天学的《祖国不会忘记》，调子记得差不多了，词也背过了，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简珩思索一阵，答道：“很好听。”

上官瑾：“你听过我唱歌？我怎么没印象了…”

简珩：“听过的。”

上官瑾目光上移：“可是我不记得。不重要，那我现在给你小声唱一遍怎么样？期待不期待？”

简珩嗯了一声，目光就一直锁定上官瑾，眼睛闪闪发亮。

上官瑾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她起唇，眼睫轻眨：“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

简珩能听见什么东西跳得越来越快，紧接着她的耳尖泛起一片粉红，像是傍晚天边的晚霞。

没有伴奏，没有话筒，没有喝彩尖叫，留下的只是她清澈的歌声。

上官瑾用削如葱根的手指轻打着拍子，双眼微闭，五线谱上黑白的音符此时从她的身体里涌出，不断转圈、升空，变成一段旋律。

简珩不由自主地轻哼同样的调子，像溪水流过石缝，上官瑾的声音则高而清亮，像一束光穿过云层。

一高一低，一深一浅，她们的声音就像两条旋律线缠绕在一起，情绪正缓缓堆积，忽然高音跃起，压过了低音，像是浪潮压住了涟漪。几番交错后，简珩轻轻咬住了嘴唇，悄然止了声。

“嗯…？怎么停了？”上官瑾睁开眼睛，偏头问。

简珩看向一边，略带窘迫地答道：“唱得不好听。”

上官瑾挑眉：“要是我说我喜欢呢？”

简珩一顿，道：“喜欢什么？”

上官瑾俯下身来，双手扶膝，直直盯着简珩：“当然是喜欢——”

简珩瞳孔微微放大，双手捏紧了裤脚。

“喜欢你…”上官瑾语气缓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忽地勾了勾嘴角：“…的声音。合唱很舒服。”

简珩轻轻呼出一口气，但脸上的余热还未褪去，上官瑾打趣道：“其实我很喜欢吃苹果。”

简珩一脸认真地追问道：“为什么？”

上官瑾也一本正经地答道：“红红的，看起来就很甜。你知道的，我喜欢吃甜食，哪怕是苹果。”

简珩："我也喜欢。"

上官瑾道：“喜欢哪一个，甜食，还是苹果？”

简珩心道：就没有第三个选项么。

“苹果。”简珩吐出两个字，起身拍拍尘土，站了起来。

上官瑾的视角一下子从俯视转为仰视，简珩示意她：“要开始了。”然后选择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又坐下了。

抽签决定出场顺序，上官瑾是第七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优势很大，既不会让观众没印象，也不会太靠后。

简珩本来只是听着，像听过很多首一样，只是浅浅的痕迹就散了，直到她站在空地中央。

伴奏渐起，她深吸一口气，阖上的眼睛此时睁开，眼底满是坚韧。

开头声音婉转绵长，仿佛在给孩子们讲睡前故事。

随着曲子的基调逐渐激昂，她眉头皱起，垂下眼帘，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另一只手从身侧扬起，手指微微弯曲。

刹那间，一道如电光般的霹雳划破天际，雨顷刻落在地上，溅起高高的水花。

上官瑾扬起的手心正中一滴雨珠，炸开绚烂后顺着她的手掌滑下。

她注视着这小小的雨，声音不再高涨，而是转为悠扬清冽的嗓音，给独唱留下了最后的结尾：“不会忘记我…”

人群的掌声盖过了雷声，每个人都在为上官瑾欢呼。

她微微一欠身，捏着不存在的裙角，向观众行了谢幕礼。

此时她的头发已被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很奇怪，一点也不显得狼狈。

人群早已散开，眼前的空地余出很大的位置，她依旧站在中央。雨滴砸在地上，满是噼里啪啦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简珩站在离她三尺的距离，瞬时，她向上官瑾走去。

简珩把自己的帽子戴在她头上，牵起她的手，在暴雨中奔跑。

上官瑾一手扶着要被吹走的帽子，一手回握住简珩冰凉的手掌，大声喊着：“我—唱得—好听吗？”

简珩捏了捏她的手指算作回应，不时就跑到宿舍楼下。两个人浑身都湿透了，迷彩短袖贴在身上，头发向下滴着水，但是相牵的手还未松开。

上官瑾轻喘着气，继续刚刚的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好听吗？”

简珩视线下移到她们相接的手，顿时松开了她的手，答道：“好听。”

上官瑾手上一凉，她愣了几秒，转而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拨开了黏在脸上的发丝。

上官瑾：“你怎么总是说这么少的话，这让我怎么接嘛…”

简珩正拧干衣服上的水珠，小腹的线条若隐若现，惹得上官瑾偏过头去。

“简珩！”她惊叫。

简珩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看着她：“我在，怎么了？”

上官瑾蹲下，双手覆在淡粉色的脸上，声音含糊道：“…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我还在这呢!”

简珩无所谓道：“我们都是女孩子。”

上官瑾:“女女也有别好吗！总之你不要随便在别人面前脱衣服，露出来也不行！”

简珩似是懂了，道：“回去吧，还能洗个澡。”

上官瑾起身撩了撩湿得一绺一绺的头发，走进楼道：“正好我想洗冷水澡了。”

简珩这次紧跟着她的步子，和她并肩走，黑暗的楼道在她们经过的地方都有了颜色。

水珠顺着发丝滴在地上，脚步踩在潮湿的走廊里，哒哒的声音被墙壁吞没。简珩在一旁一言不发，步子却比上官瑾略快半拍。

她的手还暖着，不是因为奔跑，也不是因为夏天。

上官瑾悄悄看她一眼，简珩低着头，发尾贴在颈侧，手里握着帽子的边缘沉默地走着。

上官瑾嘴角上扬一个微小的弧度。

“简珩。”她突然出声，“你是不是脸红了？”

简珩脚步一顿，没回头：“没有。”

“真的没有？”

“…你先洗澡。”简珩推开门，进了宿舍。

上官瑾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手指摸过刚刚牵过的地方，轻轻摩挲，像是在回忆那个若有若无的温度。然后低声笑了，什么也没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