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吵架了?”
老板站在门边,像被夜风推搡着的纸片人似的,脸色发白。
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在她们脸上游移,又落在那歪斜的门框上。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啊。”
弗拉格斯瞬间又戴上了社交的假面。她刻意让笑容染着尴尬的气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抱歉,老板。我俩……太激动了。”
她站起身,抬手,轻轻拍了拍沈潮祢的肩膀,姿态亲昵,像是一对关系融洽的老友。
狄凯奥斯这才姗姗来迟。不过她的衣领竖起,衣服甚至穿反了,看得出来是焦急赶来。
“那个……这是?”她眉头微蹙。
“探讨问题火大了,”弗拉格斯回头,语气轻飘,既是在跟她报备,又是在跟老板解释,“就打了一架。”
狄凯奥斯狐疑地看了一眼门边的裂纹,却还是配合地点头,“赔偿我们来承担。”
老板的眼神在她们之间跳跃着,不确定是在看人,还是在确认她们是否是潜在危险分子。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对方主动掏出多出的一天租金,便悻悻地闭嘴了。
两人一同离去。
弗拉格斯的房间。
狄凯奥斯站着,表情沉静如水潭。
听完弗拉格斯的描述,她缓缓吐气,然后抬起头,笑容温柔而稳重。
“往好处想,她的确是焰道途的天才,”她顿了顿,眼神有光,“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我们的……同事。”
“吸纳她,我们或许会更强。”
“……同事?”弗拉格斯像听见了什么不着边际的话,眉毛飞了起来,一脸活见鬼的神色。
“你在做梦吗?”
她盯着狄凯奥斯,嘴角抽动,“来历不明,不知深浅……”
话没说完,她自己顿住了。
仿佛被谁扼住了喉咙,又像撞见过去的影子。
她也曾是那种人。
那种被污泥包裹、沉入水底,却仍睁眼凝视着世界的人。
而她被破格录取,进入调查局——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看见一条直通天穹的道。
那道光太亮,亮得她至今都无法完全直视。
“……可能吧。”良久的沉默后,她低声道。
狄凯奥斯眼睛澄澈,一脸正直,“我觉得她并不坏,不是吗?”
“你一把剑在这判断人心。”弗拉格斯翻了个白眼,语气嘲讽。
而另一边,沈潮祢静坐在房间。她低头,手指轻轻触碰右臂那枚烙印。
没有再出现那种奇怪的感受了——不似幻觉,却也绝非真实。
那种撕裂骨肉的凝视,仿佛源自她之外,又仿佛就藏在她的神经中。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回忆起弗拉格斯的表情。看起来对方并未出现同样的幻觉,只是共感了那种痛苦。
一种共感。
刚刚是“烛”吗?还是信徒的某种仪式?
还是仅仅是她自己体内的混乱?
沈潮祢无法判断。
她的身体有问题,或者说,潜藏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虽然从它的“死而复生”,它突然再次显现在她面前就可以看出。
**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芒掠过森林的上空时,沈潮祢一行出发了。
她站在林缘,低声道:“我可以带你们去古堡。但是……我们难以直面伯爵。”
简而言之,她们根本打不过伯爵。
虽然她知道伯爵不在古堡,连同管家和一部分精锐信徒——毕竟她就是伯爵。
“不必担心。”狄凯奥斯右手化刃,姿态像是从古旧画卷中走出的骑士。
银白的冷意从她掌心蔓延,化作如水般的长刃,刀锋并不寒,却让空气都轻微震颤。
弗拉格斯则眯起眼,目光却落在沈潮祢脸上,“她外出了,连带走了部分信徒。”
“相较之前,此时戒备薄弱,便于行动。”
她的语气太确定了,像是早知一切。
沈潮祢没有拆穿,只是沉默地迈步。
她们知道。可见有自己的信息来源……
究竟属于哪一方势力呢。
三人并肩走进森林。
薄雾翻卷,缠绕在树干之间,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在呼吸。
阳光落在林中,却失去了温度。空气沉重,带着焦灼叶烧的气味。
踏进林中的那一刻,沈潮祢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下意识侧头,发现不是幻觉。
四周——太安静了。
除了脚下枯叶碎响,她听不到任何生物的声音。没有鸟鸣,没有虫叫,仿佛森林本身被抽去了生命,只剩下空壳等待崩塌。
“这气氛很瘆人。”狄凯奥斯低声道。
沈潮祢与她们同行,又一次察觉到了雾隐森林的诡异之处。或许只有把自己置于非掌控一切、抑或焰道途的角色之下,才能真正感受到森林的渗人与诡异。
突然间,一声极轻的沙沙响动打破死寂。
那道声音来自某棵腐朽的老树根部,像是爬虫的尾巴拖过落叶。
三人齐齐停下,呼吸瞬间收紧,弗拉格斯眯起眼,试图感知。
然而,那团动静只是两只小松鼠从树洞中窜出,尾巴高高翘起,快速蹿入远处灌木。
“呵,”弗拉格斯轻笑一声,“我还以为是那群疯子。”
沈潮祢则盯着它们逃跑的方向——朝向古堡。莫名地,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这感觉突如其来,没有根据,因此她选择了继续保持沉默。
三人继续前进。
树叶仿佛比之前更密,阳光被过滤得模糊、苍白,像是光本身都在这里腐烂、溃烂、化脓。
终于,森林一处,古堡露出残垣断壁的一角。
尖顶像戳穿了天空,漆黑塔楼耸立在苍灰晨雾中,如同旧日神明的墓,墙面焦黑,裂纹缠绕。
沈潮祢定定地看着那座古堡,过去的记忆又扎根生长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甩开,步伐却更快了一点。
而弗拉格斯神色一暗。
古堡就这么简单、大剌剌地出现在她们面前,如此轻易。
那她们之前多次的尝试算什么?那些因此产生的伤口又算什么?
沈潮祢的出现,就像命运突然垂怜她们,于是伸出恰到好处的援手。这一切太过巧合。
巧合到她不得不去怀疑沈潮祢是否别有用心。
“戒备确实松了,”狄凯奥斯潜身在一棵树后,警惕地观察四周,压低声音,“没有巡逻,也没有火光。”
“那我们就——”
“别说了。”沈潮祢冷不丁出声。
她突然一抬手,一簇火焰从指尖升起,然后化作一道炽烈火团,猛然射向林中的某处空无地带。
下一瞬,一团硕大的火焰反扑而来,宛如一颗火舌般的心脏在空中爆裂,热浪扑面。
狄凯奥斯反应极快,侧身闪避,而沈潮祢左掌摊开,五指如藤蔓般张开,火焰在她掌心被吸纳、旋转、吞噬,化作一缕淡蓝。
浓雾之中,一名女人缓步而出。
黑缎裹面,面孔被遮去大半,唇角却露出一抹冷笑。
沈潮祢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先前为何感到不妙了。两只松鼠逃跑的方向向着古堡,存在会被焰信徒察觉到的可能。
结果就是,她们三人的行动暴露了。
此时,当女人的目光落到沈潮祢身上之时——
“……你怎么还活着?”那声音像被火灼烧过的布,低哑又带着无法掩饰的惊诧。尾音则上翘,染着丝丝厌恶与恨意,像是敌视一只反复碾压却仍旧顽强存活的蝇虫。
沈潮祢没说话。
而弗拉格斯在这一瞬间确定了她没有撒谎。至少焰信徒对她的敌视与仇恨是正确的。
对方也不再等她回应,掌间火线如箭簇疾发,密集如雨,目标却不是沈潮祢,而是她身后的狄凯奥斯与弗拉格斯。
同时,她左手一抬,一柄短刃刺向沈潮祢——那是曾经想夺她性命的那一柄。
沈潮祢脚步未动,眼中却划过一丝冷意。
“当!”刀锋交接之声在瞬息之间响起。
一道银光挡下那柄短刃,狄凯奥斯已立于沈潮祢身前,右手化作的长剑斜斜挑起,气息沉稳,姿态如临战神。
索弗罗微怔,随即冷笑。
刀刃转瞬翻转,两人交锋如雷光闪烁,剑影刀光错落如雪,碰撞之间火星四射。
弗拉格斯则掠身而起,袖间抽出两柄短刀,双手并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她的身法如狼群中跃出的白影,狠而迅。
“上。”她咬牙道。
沈潮祢后退一步,她的近身战斗能力很差。
她右手举起,火焰如黑潮溢出,吞没一切试图逼近的敌焰。
火与火碰撞,在空中爆鸣出歪斜的虹纹。
“她不是个普通信徒。”她低声提醒。
“我能看出来。”狄凯奥斯回答,脚步沉稳推进。
几番交战之后,索弗罗逐渐陷入劣势。她突然身形一顿,下一刻,整具身体如火炬一般燃烧起来。
“她要撤退了。”弗拉格斯道。
果不其然,索弗罗在火焰中转化,化作一缕火线冲天而起,向古堡深处遁去。
弗拉格斯收起双刀,“撤退。”
狄凯奥斯点头,脸色沉着。
三人迅速退入林中,背后那座古堡却依旧静默地站着,一如往昔,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潮祢回看了一眼,然后再不犹豫地回头。
那里不再是她的主场。即使存有她的最初与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