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池之畔，洋洋人海身披白袍，其上精致的祥云纹随着衣摆而起伏流光。
圣灵阁，当属天界顶流势力，最早发源于鸿蒙时的圣池守护者，是唯一能够与圣池沟通的族群。
到如今千万年已过，圣灵阁势力日渐庞大，即便是神帝也已经无法轻易撼动。
圣灵阁新一任阁主是顾韶清，一个足以被载入圣灵阁史册的阁主。
也是天界绝无仅有，唯一一个以凡人之身登临神位，又掌权圣灵阁之人。
可是如今，这位天赋异禀的阁主被缚神索捆住了手脚，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上。
“本座必不可能弑师！”他大喊着挣扎，“你放肆！放肆！”
没有人理会他。
这位从前高高在上的阁主如今被贬入尘泥，唯独他的师妹顾知音掩着嘴，眉目间悲痛难抑，“师兄……你，你怎么会……”
“元华太子！”顾知音紧紧抓住身旁男人的手，欲将跪地，“元华太子，我师兄必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父亲他不是死于魔族手下吗？怎么会是师兄……”
两日前，圣灵阁前任阁主，亦是顾韶清的师父，被发现死于圣池畔。
圣池历来隔绝天界与魔族，在此边界之地死去，众人都怀疑顾如云死于魔族之手。
而顾韶清的神力，却被发现遗留在旁。
元华神君紧紧揽住她，“知音！何苦执迷不悟，他不配当你的师兄！”
顾韶清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元华神君和顾知音，半晌方才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目光如尖刺，扎得人无地自容。元华神君不知为何心底一提，瞪了眼宣读神谕的人。
神谕，那是得到天君印玺盖章的指令。纵然圣灵阁与天帝向来有龃龉，可明面上集众权于一身者，唯有天帝。
使者垂着眼，额角流下稀薄的汗珠，张口念道：
“帝曰：圣灵阁顾韶清，权欲熏心，通敌弑师，是为大逆者，为天地所不容……”
顾韶清听着、眼眶通红，目眦欲裂。
“……为神之高位，俯仰天地、问心无愧，然罪人顾氏……”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顾如云会死？
是天界几方博弈要杀了他，可是为什么死的是顾如云！
“……贱奴顾氏，受恩于师，孽果凡心……”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小师妹也要背叛自己？
为什么她要投进元华的怀中？
难道她不知道，元华此人最是毒辣狡诈，为权势不择手段！
还是说，自己的血脉，自己从前的凡人之身，当真那样重要吗？
“……今除罪人之职，”无情的宣读者手捧神谕，语气冷肃，掷地有声，“投入圣池祭天。”
“天”字落地，却仿佛还有回声冷酷地徘徊在耳畔。
“哈哈……”在一双双冰冷的、麻木的瞳孔注视中，顾韶清蓦然疯狂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顾知音脸色苍白地退后一步，转头不看他。元华神君皱着眉怒吼：“你这疯子，有什么可笑的！”
“顾知音，”顾韶清笑得双眼赤红，“我素来与元华这畜生不合，没想到你竟然背着我与他苟合。你原来早已不是圣灵阁的人了……你是元华的人！你原来已经是他的人了！”
顾知音神色大变：“师兄，你气糊涂了！我是父亲的女儿，流着圣灵阁的血，怎会不是圣灵阁的人！”
元华怒道：“你这疯子，胡说八道什么！还不把他投进圣池！”
便有元华的下属立马要将顾韶清带下去。顾韶清被推搡得踉跄一下，仍然要回过头死死地盯着顾知音。
顾知音攥紧了袖子。
直到顾韶清被带得远了，一只脚入了圣池，他才又开口：“顾知音，有句话，元华倒是没说错。”
顾知音瞪大眼。
“是我顾韶清……不配做你的师兄！”
顾知音眼睁睁看着顾韶清被推进圣池之中。
池水瞬间淹没了顾韶清。从脚底到发梢，每一处都被池水沉重地往下拖拽。
圣池的池水冰冷而浑浊。这口自鸿蒙诞生的灵池，吸收了来自天界和魔界的清气浊气，池底明明没有淤泥，却烂污不堪。
那腐臭的池水钻进顾韶清的七窍，烧得头脑生疼。疼痛沿着脊柱蔓延向下，钻心刺骨。
顾韶清下意识张开嘴，一口气飘飘摇摇地浮上水面。
微弱的天光与气泡融合进一处，顾韶清什么都看不清，却仍在迷迷蒙蒙间伸手向上，想要抓住那道光芒。
然而，缚神索捆住了他的双手。
是，他不甘心。
池水侵蚀着他的皮肤，来自神界的庞大清气钻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怎么能甘心？
他被亲人背叛，被圣灵阁背叛，被政敌屠戮。
他什么都没做错！
唯一的错，只是他以凡人之身……却掌了先天神明的权！
清气强硬地挤进他的肺腑，那撕扯的剧痛快要吞没他的理智。
被投进圣池处罚的圣灵阁叛徒，很少有被池水淹死的。大多数情况下，那些神明都是因为自身根骨不够好，无法吸纳数量庞大的清气而爆炸死亡。
顾韶清身为一个后天神明，是从凡人一步一步飞升再成神的。他拥有的资质和根骨自然不必怀疑，可正因为他的起点太低，他的身体里能够容纳的清气很少。
可悲的是，这通常是后天神明与先天神明的区别之一，那高贵的血统的象征之一。
后天神明们即便力量足够强大，要想被清气接受，依然需要经历过数次天雷的洗炼。顾韶清还太年轻了。他的强大，不足以对抗天界数千年的规矩。
那种被灼烧的痛楚，大约就是清气在一点一滴侵蚀他最直接的证明。
身体最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缚神索死死地封印着蠢蠢欲动的神力，清气肆无忌惮地入侵着整个身躯。
丹田如有火烧，炽热滚烫。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他徒劳地挣扎着，又想起水面上无数张脸、无数个人。
没有人会来救他的。
清气顺着经络一道道钻进丹田，身体表面浮现无数裂痕，痛楚铺天盖地袭来，占据他的七窍与五感。
顾韶清紧紧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对清气造成压制。
然而清气无所顾忌。
皮肤的皲裂逐步扩大，开始渗血。血珠溶进圣池池水，眨眼消失在池底的幽深中。
肺部被挤压，全身不堪重负地叫嚣着……
顾韶清最后的记忆，是那突然从身体内部散发出的光芒。
白光透过身体上的裂缝骤然爆发，冲天而起。全身宛若瓷器一般碎裂，顾韶清瞪大双眼，心中的恨意逐步堆积，堆积至灭顶。
“元华、顾知音……”他呢喃，“你们……不得好死！”
轰然一声巨响，池水蓦地炸开，光柱衔接于天。岸边站着的人纷纷往后退去，元华张开结界替顾知音挡下飞溅的池水。顾知音茫然地看着冲天的光芒，似乎看见有一颗晶莹的圆珠在光芒和池水的掩护下飞向远方。
“那是……”顾知音前行几步，“神珠？不，不可能……”
池水纷纷落下，光柱逐渐消弭，像方才只是落了一场迷濛细雨，很快又会雨过天晴。
“知音！小心一点！”元华神君上前几步拉住顾知音，“真是邪了门了，怎么出这样的事……”
顾知音大惊失色，差一点没站稳。
神珠……神珠怎么会飞走！眼下顾韶清已经被祭天了，可是她想要的东西却没有出现，在太子元华面前，她根本就是骑虎难下！
“知音？知音！”
顾知音骤然回过神来，“怎么了，元华殿下？”
元华神君转向不再有动静的圣池，叹了口气，“如今顾韶清已经死去，圣灵阁群龙无首。知音，你来执掌圣灵阁最名正言顺不过了。”
顾知音倏然惊出汗毛。
而四周圣灵阁众已然齐齐下跪，朗声喊道：“请知音姑娘担任阁主之位！”
情真意切、响遏行云。
她之前的确收买了不少圣灵阁之人，而这些行动甚至得到了父亲的帮助。但元华神君并非圣灵阁中人，怎么一说话就得到这么多响应？
顾知音后知后觉。
元华太子，他！
元华太子微微一笑：“恭喜你了，知音。”
天界浮云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