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染的脚步猝然停住。
里面的告白声仍在继续:“抱歉,我可能唐突了。没想这么早的。只是今晚,他们都带着对象,就我们两个单身,如果我们……”
有醉鬼从楼道经过,路过立在卫生间外的林烬染,奇怪瞥他一眼,吹着口哨哈哈大笑。
林烬染对旁人的目光毫无所觉。
理智和教养告诉他,这种时刻应该回避。
但连日来憋闷的情绪裹挟着他,积压多年不愿被正视的情感凿着胸腔,呼之欲出。
心底那些情愫变成一条条丝丝缕缕的根须,将他的脚步缠在了原地。
卫生间公用洗漱台旁。
被突然告白的游枳一个意外用劲,挤了一大坨洗手液。
“啧。”她撇撇嘴,洗了一个超多泡泡的手,唇瓣微动,正想拒绝。
班长再次结结巴巴开口:“你,你说不喜欢林同学那样的。你看,我换下了白短袖和牛仔裤,专门去烫了头发,做了造型。和他完全不一样!”
“游同学,不,游枳,我真的很喜欢你!从大一开学就喜欢,咱们创赛组没了,我想陪你东山再起,你愿意……和我试试吗?”
“……”
游枳听着听着不自觉蹙了蹙眉,乌润黑眸抬起,直视班长。
她这才发现,班长竟烫了一头锡纸烫,摘了黑框眼镜,戴着黑色耳钉,穿着潮流嘻哈风,风格巨变。
其实与他清秀腼腆的气质并不太搭。
他红温着脸,抱着一束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红玫瑰花。
游枳盯着他半晌。
窗外夜色漆黑浓稠,夜风搅动树影,叶片下小憩的蝉再次嘶鸣,却半分传不到振聋发聩的酒吧内疯狂释放情绪的人们耳中。
一墙之隔的卫生间外。
林烬染眼睫轻轻颤动,喉结极速滚动着。
不知何时,他全身紧绷,站姿笔挺,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又入一只静待狩猎的猛兽,全副精力都投在墙内的两人身上,身体积蓄着不知名的似要夺体而出的力量。
室内,班长在等待答复。
短短的几十秒内。
有两个人的心跳达到极致巅峰。
游枳闲适擦擦手,喝过酒的脑袋有些发晕,眼尾泛红,她掐掐眉心。
对于共事半年和她不熟的班长对她告白,非常意外。
意外之余,令她有一丝极浅的不舒服。
她没有像往常拒绝别人那样,说“谢谢,我也喜欢我自己。”或“你能接受一个会掏牛屁股的对象吗?不能啊,抱一丝,我天天掏。”之类的话让气氛变得轻松又不尬。
而是眼尾微扬,正色道:“谢谢你的喜欢,班长。”
“你可能不知道,我最喜欢的花不是玫瑰花……而是向日葵。”
班长一愣,挠挠和他很陌生的锡纸烫:“抱歉,我明天就……”
游枳抬手打断他的话,摇摇头:“不用。我想说的是,我可能说过不喜欢林烬染。但我喜欢的,也不是换下一身和他相似衣服的你。”
她抬起清凌凌的眼眸:“拉踩别人挺没意思的,班长。”
她和林烬染的恶劣关系有目共睹,她也经常或当面或背后蛐蛐他。那天她随口一说,喜欢和狗东西相反的类型。
但不代表,别人可以拿这点作为讨好她的工具。
在她看来,她可以骂狗东西打狗东西,那是他犯了她惹了她的!
但是关别人什么事儿?
她不喜欢别人以莫须有的恶意去攻击狗东西。
-
回到包厢,游枳才得知林烬染来接她了。
“没碰到,哼!他不会自己偷偷喝酒去了吧?!”游枳胡乱猜测,又被苏冰夏哄着灌下两杯啤酒。
“不重要不重要。”苏冰夏笑的猥琐,凑到她耳边叽叽咕咕。
武曦也像瓜田里猹一样凑来:“重要的是,你和班长出去那么久,干什么去啦?他是不是给你表白了?我们看到他买了一大束玫瑰花,嘻嘻嘻……”
“……没有的事!”游枳打一个酒嗝,杏眼水润润的,还想替自己隐瞒,“我就是去所里办了个事儿。”
苏冰夏:“什么事儿?”
武曦极其粗俗,大嗓门道:“厕所能办什么事儿?shi尿屁……”
话还未说完,被李泽西捂住嘴巴呜呜呜拉走了。
游枳和苏冰夏对视一眼。
同时摇头晃脑:“夫管严。”
两人正手拉手嘀嘀咕咕蛐蛐着,没注意背后的包厢门被突然推开,透进来一丝蓝绿色调的光亮。
李泽西眼睛一亮,体育生比武曦嗓门更大:
“嘿!染兄!来来来,终于来了,好久不见,快来喝两杯!刚刚都没进来!”
林烬染乌黑发丝微湿,白净的面庞泛着一层层薄薄的湿意,像是刚洗过脸。
他桃花眼定定盯了猫在沙发上的纤瘦身影两秒。
眼底隐有暗藏的火光跳跃。
在场之人却无一人察觉。
林烬染微微勾起殷红唇角,跨门而入,嗓音略有几分低沉沙哑:“今天不了,改天约。”
李泽西还要劝,苏冰夏男友和沈遣也端起酒杯过来。
几个男生正围着林烬染劝酒。
包厢门再一次被推开。
是被游枳拒绝后的班长。
他出去时怀里抱着一大束红玫瑰花,被所有人都看见了,即便没有明说,大家都隐约猜到他要给某校花告白。
进来时却两手空空,面色苍白,带了一丝颓丧。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高情商,武曦喝的半醉,口无遮拦:“班长,怎么样?成了没?你追到我们宝儿了嘛?”
同样半醉的游枳一听武曦喊她,登时直起身子,迷离水润的双眼看向武曦,而后慢吞吞挪到林烬染身上。
指着他埋怨:“狗东西,你怎么才来接我!”
林烬染:“……”
他沉默不语,有人却坐不住了。
苏冰夏瞠目结舌,她喝得少,意识还算清醒:“?等我捋捋啊……没记错的话,你们俩是死对头啊?怎么是林神接你回家啊?这对吗?!”
这走向合理吗?
从一开始,她们得知林神和阿枳是青梅竹马的死对头,青梅竹马啊,她们还偷偷磕过CP。
但俩人掐的实在厉害。尤其阿枳,提起林神,眼神里那都是纯恨。
能怎么办呢!
苏冰夏已经自认为自己的宿敌变情人CPbe了。
以至于班长这个班草露出想要追求阿枳的苗头时,她这个旁观者并未第一时间告诉对外理论大师对自己感情很是迟钝且浪漫过敏的恋爱军师阿枳。
带了那么点撮合的心思。
但他娘的前提必须是林神真对阿枳没心思啊!
不然她必将拥护自己的初代CP!!
苏冰夏CP雷达巨响,一双眼探照灯似的扫射游枳和林烬染之间的一举一动。
班长立在门口,听到这段对话,窘迫的面色一阵发白。
他抬脚想要进去。
却对上一双冷沉阴戾的眸子,那双眼,如同被夺食后嗜血凶残的狼,令他忍不住毛骨悚然。
班长下意识躲避视线。
等他再去看时,北清校草一派温润雅淡地与众人举了举茶杯,而后端着清茶慢条斯理地迈向沙发上的游枳。
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错觉。
-
游枳喝了一杯狗东西供奉上来的热茶,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今晚穿了身低饱和度露肩橘粉碎花长裙,懒懒倚靠在墨绿皮质沙发上,仿若一朵娇艳盛开的蔷薇花。
一双杏眼像是覆了一层水雾,翘眼看人时,有种说不出清纯与妩媚。
林烬染握着空茶杯的指节不自觉紧了紧,不动声色挡住众人目光。
低声询问:“回去?”
游枳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晕乎乎阖了阖眼,乖乖点头。
她喝醉后挺乖的,像一只被顺毛的白毛猫咪,乖乖软软地坐在那里,不像醒着时张牙舞爪。
苏冰夏和武曦正商量着扶她下楼。
林烬染已然转身,不顾众人热切惊愕的目光,膝盖微弯,半蹲到她面前:“上来。”
“喔……”
游枳迷迷瞪瞪想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狗东西反正明天不管她了,今天就应该好好当她的奴隶!
她气势铿锵地攀上了他的背,似模似样地拍了拍:“驾!出发!回家!!”
“……”
“……”
酒吧外马路宽阔,霓虹闪烁映着人影稀少的步形街,夜市随着学生放假慢慢撤掉,只有零星几家商铺亮着灯。
路灯昏黄,月光清冷,漆黑沉闷的宾利停在路边。
林烬染温和与李泽西等人告别。
将咕哝了一路“驾驾驾”的女生丢进副驾驶,说是丢,动作却很温柔,没让醉着的人产生半点不适。
游枳大半个身体躺进去了,一条右胳膊还牢牢锁着林烬染的脖颈不放,嘟嘟囔囔道:“干什么干什么…才驼了多久就驼不动了……我不走路!不走……”
鼻息间温热酒气喷洒,混杂着女生独有的清甜香气,撩人心弦。
林烬染克制地垂着眼眸:“……松手,给你换个座驾。”
“哼!休想!”游枳娇哼一声,非但不松,还用吃奶得劲儿勾紧他的脖颈。
林烬染没防,半个身体随着她的力道斜进副驾驶,两人距离极近,车内空间狭隘仄逼,几乎呼吸交缠,皮肤相贴。
他喉结微滚,低眸,瞥眼毫无防备倚靠副驾座椅的娇小身影,她坐姿随性慵懒,歪着脑袋,圆润白净的肩头半露,半截细长精致的锁骨在乌发下若隐若现。
一张脸被乌黑凌乱的发丝衬得清纯纯欲。
哼哼瞪着他时,眼尾透出一层薄红,没有平日凶巴巴的力道,反而带着一丝从未被人采撷过的稚嫩的妩媚。
林烬染猛地闭上眼,心底的火像是被彻底引燃,密密麻麻的顺着血管顺着毛孔灼烧他的每一寸神经末梢。
他好像回到了二十分钟前。
毫无预兆听到那一场告白。
等待答复的那几十秒里。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极度紧张的情绪,脑海中不断闪过十九年里每一刻有她存在的记忆。
心底被压制已久的高墙壁垒随之一寸寸崩塌。
高三那年她为别人突然与自己翻脸,关系差点极点。
他在地下室待了一夜,没有去解释,放任彼此的关系愈加紧张恶劣。
既然注定背负仇恨与枷锁,没必要将干干净净的她牵扯进来。
十八岁那年夏天,他无意听闻她为别人考北扶农大,学动物医学。
劝自己,就这样吧。
大学两年,他用忙碌麻痹自己,彻底说服自己当好“死对头”这个身份。
听闻她追蒲询,他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去加她军师的微信。
最终将自己的行为归咎为为死对头的感情上难度。
他不愿承认内心情感的倾斜迸发,以一种报复的心态想让她喜欢上自己,发现自己喜欢上的人是恨之入骨的宿敌。
想要她也为自己疼一回。
在今天之前,那一刻之前。
他甚至还在说服自己,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也同样不喜欢她。
只有林烬染不喜欢游枳。
他们的关系才是安全的。
那些幽暗的腐烂的疯魔的占有欲,才不会倾巢而出。
她才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在亲耳听到别人对她说“我喜欢你”四个字之后。
那沉默的短短几十秒里。
他仿佛也经历了一场凌迟般的宣判。
丝丝密密的冷意从骨缝透出,缠绕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传入四肢百骸,像是吞噬,又像是嘶吼。
——他竟在害怕。
他竟在害怕。
害怕他的死对头答应一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角色。
欲.望冲出牢笼,本能战胜理性。
他在冷汗淋漓里。
终于确认。
林烬染喜欢游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