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打开,慢慢露出里面人的全貌。
——是林烬染。
他一身衬衫西裤,像是出席什么重要场合,没换衣服直接赶过来的,肩膀衣料被洇湿几块,手中拎着一把滴水的透明伞。
隔着电梯冷光望过来的眼神,冷戾又浓稠,像是压抑着不可名状的情绪,令人不敢直视。
看到电梯外的游枳。
他神色稍缓,缓步迈出电梯厅,曝身于楼道明亮光线下,眸色很深:“怎么还不睡?”
乍然见到,游枳怔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皱眉:“下这么大雨你怎么回来的?开车?”
林烬染模棱两可的嗯了声,俯身接过她手里松散的垃圾袋,瞥见卷边微黑的黄色花瓣:“蔫了?”
“……别顾左右言他。”游枳眉心蹙的死紧,心地没由来地窜起一股后怕。
“你有病吧?不要命了?大半夜的,有什么急事非要回来,雨这么大,翻车了怎么办?”
“……”林烬染捏着垃圾袋的手指紧了紧,他闭了闭眼,压下眼底黏稠的晦涩。
他低声:“很急的事。”
“?”
游枳不理解,也不尊重,“什么事能比上命重要?我看你真是疯了!”
话音刚落,楼道窗外传来一声闷雷,闪电撕裂天空,骤雨似要砸穿地面。
“……”
游枳深呼吸一口气,闭嘴,转身,不想再和找死的人争辩。
哒哒哒走到门边,才发现她没拿房卡,手机也没带,赤条条一身短袖短裤睡衣。
游枳气急,不信邪地低头找找找。
“……”
下一秒,背后传来林烬染沙哑的嗓音:“……你是在关心我?”
他的距离很近,洒下来的呼吸温热,引得游枳耳廓微痒,下意识侧了下脸。
“……”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她顿时像被踩中尾巴的喵咪,跳脚道。
“你还能再自恋点。”
“我是替孔女士问你,被她知道你暴雨天开夜车,保准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烬染撑着伞柄微微低头,弯腰与她面对面,俊脸露出一抹细微的求饶。
“那你替我保密?”
“……”
他离得很近,讲话尾音拖得很长,一双无辜的桃花眼直直盯着她,像是一条大狗狗在向人类在撒娇。
游枳浑身一凛。
什么?
撒娇?
狗东西撒娇?
这是能组合在一起的东西吗?她眼睫眨的飞快,猛地退开一步,撸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色厉内荏道:“你想都别想。”
无意瞥见他湿掉半个的肩膀,哼道:“他们明天回青城,你要想一起的话,就赶紧滚回去睡!”
说完,还很生气地锤了下门。
林烬染好脾气地跟上来:“没拿钥匙?”
迟疑两秒,又道:“……先去我房间?顺便拿你的衣服。”
“……”游枳郁闷抿抿嘴,刚想同意,房门突然被吧嗒打开。
游翼冷峻黑沉的脸随之露出,他先深深睇了眼林烬染。
才对游枳道:“游游,回家。”
游枳见亲爹面沉如水的样子,虽有不解,乖乖噢了一声。
待父女俩关门而入,林烬染紧绷的神经像是松懈下来,清瘦脊背倚靠墙壁,微微仰头,捏了捏眉心。
半晌,扯了扯唇角。
-
游枳回到青城时。
这座山清水秀的城市下了秋天的第一场雨,雨意绵绵,不似北扶大开大合的疾风骤雨。
傍晚街道行人很多,撑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伞,像是一颗颗彩虹糖。
车子一路行驶到青湾别墅。
游枳是一个人回来的。
游翼和孔青霜临时有急事,去了北扶。
游枳不想再等,怀着一种类似逃避的心理,一个人先回青城了。
昨晚亲爹冷沉的拷问犹在耳边:“游游,衣服怎么会在小染那里?你们谈恋爱了?”
父女俩冷战生气两年,并非没有隔阂。
游枳没料到只想培养她出人头地的亲爹,会过问她的感情。
问的还是林烬染。
酒店套房客厅壁灯昏暗,游枳只能看清父亲的一个模糊轮廓
她眨着眼,愣在原地:“……”
仿佛被人当头一棒。
连日来的羞愤,心跳,脸红,忐忑,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被一头凉水泼的清清醒醒。
她和谁都能谈恋爱。
唯独林烬染不能。
——是不能。
游翼浑厚沉稳的嗓音仍在心头。
“这些话其实该妈妈来说。但事到如今,谁说都一样。”
“爸爸其实不太赞成你们在一起,小染家庭复杂,不适合你。但你若真的喜欢他……”
“没有!”
“不是!”
游枳忽地大声否认,她浑身血液都是凉的,嗓音带有一丝微微颤栗。
她垂眼:“我们什么都没有。我先去睡了。”
“……”
“小姐,到家了。”司机王叔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游枳抬眸,车窗外两栋并排别墅,米白与棕色楼体,白色栅栏围出一圈外墙。
左边院落种满爬藤,栅栏被绿叶覆盖,院里则种着名贵景观树,一股子富豪气息。
右边是游家,孔青霜喜欢蔷薇,沿着墙根种了好几个品种,整个栅栏外墙被或红或粉的花朵铺满,到花开的季节,满园四季。
“嗯。”
游枳应了声,推开车门下地。
得过吩咐的李阿姨等在门前,笑着迎上来:
“哎哟,小枳终于回家啦,可想坏我这把老骨头了!”
游家以前没有佣人。
游翼和孔青霜都喜欢清净,不想被打扰。只定时请人打扫卫生。
游枳小时候多是住在隔壁林家,托林奶奶照顾她,岑黛偶尔身体好的时候,也会帮忙照看。
夫妻俩没用钱去糟践两家的关系,每次回家都会买很多补品或东西。
但是自从岑黛去世,林爷爷相继离世。
林叔叔领着与林烬染差不多大的亲儿子和新妻子进门,两家就离心了,只剩面上往来与商业交易。
依照孔青霜的脾气,都不想和他们再做邻居,准备搬走了。
但又放心不下林烬染。
林奶奶也备受打击,身体孱弱,回了老宅。
和林烬染大伯一家去住了。
孔青霜请了两个佣人,负责照顾游枳和林烬染。
李阿姨就是其中之一。
负责照顾游枳的饮食起居,做饭特别好吃。
游枳笑了笑,暂且将某种盘踞脑海的情绪强行清空。
“嗯嗯,想吃您做的桂花鱼了。”
李阿姨很高兴,连说几声好。
吃完桂花鱼,游枳被美食治愈,许是回到安心的地方,心情也变好很多。
她的房间在二楼,很大很宽敞,风格一如既往的明亮鲜艳。
赶飞机有些累。
游枳昨晚几乎没睡,此刻困意袭来,简单洗个澡便爬床睡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游枳下楼吃完午饭。
阮雾罕见地发来消息:
【阿枳阿枳,回家了吗?让我康康你的小蛇。】
游枳弹了个微信视频。
接通后,阮雾在蓝天白云,耀眼阳光下红着脸。
“阿枳,好想你哦,你最近怎么样啊?创赛网评的结果下来了吗?”
她已经知道游枳比赛项目被卖的事,帮游枳骂过好几次付椿和傅迩玳。
“没呢,给你看蛇。”游枳举着视频爬楼梯,她也一学期没见小黑了。
阮雾看见她视频背景板,蹲在果林土地上感叹:“哇哦你家好大啊,不敢想象住这里会有多幸福,呜呜。”
游枳笑容真诚:“来我家,给你住。”
她回自己房间,推开阳台,这里有一个连接另一栋楼的通道,尽头左拐是林烬染的房间。
现在通道却被堵了。
林家新女主人不习惯家里有另一个入口,以“大户人家不走后门”为由,在通道中间按了道铁网。
孔青霜被气的不轻,在自家这边,种满了仙人掌仙人球和各种多肉,游枳很喜欢这片小花园。
阮雾吧嗒吧嗒念叨:“会来的会来的。”“拉一卡车芒果来你家。”
“好啊。”游枳笑眼弯弯蹲下,嘴里“嘬嘬”两声,没听见任何动静,又“嘬嘬”两声,仍是没有动静。
游枳面色一变。
阮雾也跟着紧张:“怎么了?跑丢了吗?”
“不知道。”游枳噔噔噔跑下楼,“李阿姨,小黑呢?”
小黑其实是一条白色无毒猪鼻蛇,亲妈徒弟送她的成人礼。
那位一身糙劲儿却喜欢做细活儿捏紫砂壶的拽哥,专门给她孵了一条蛇当礼物。
用他的话说:“想养宠物还不简单?家里不许养长毛的,那师哥给你整条不长毛的玩玩。”
游枳开始有点怕,觉得他不太正常。
后面发现,小鼻嘎细细白白滑溜溜的,还挺可爱,不叫不嚷,吃一顿饱三天,养着也省心。
“在呢在呢,它这两天有点懒,就喜欢睡保温箱,没去小花园儿溜达。”
李阿姨笑意盈盈,将游枳带去隔壁小黑的窝。
游枳上学的时候,都是她喂养小黑。每天午后,都要去多肉丛“放风”一会儿。
“是不是病了?我给它瞧瞧。”
游枳有点担心,镜头跟李阿姨走。
阮雾也一脸担忧:“是不是你太久没回家,想你了?”
小黑的家被游枳布置的很温馨,墙壁绿意盎然,房间中央放置着鱼缸大小的玻璃钢,里面沃土绿树,小型假山,模拟着真实蛇洞。
“看胃口好像没问题,昨天还吃了两只小老鼠呢。”李阿姨弯腰找蛇藏在哪里。
“在这儿。”她指指假山后面,盘旋睡卧的一小截白色蛇尾。
游枳也看到了,反转镜头:“喏,看见了吗?这就是小黑,可爱不?”
她满眼喜爱,笑容慈祥得很,白皙指尖碰了碰雪白蛇尾。
蛇尾轻轻动了动。
半晌,假山洞里弹出晃晃悠悠吐着信子的蠢萌蛇头,鼻头扁圆,像猪鼻子。
睁着两只绿豆大小的小黑眼睛与游枳对视。
“小黑,妈妈回来啦。”游枳探出纤白手指一把捏住蛇头,“嗖”一下将小鼻嘎提溜了出来,就差上嘴亲亲了。
“唷……慢点啊小姐。”李阿姨躲出三步,她喂食放风都是用小盒装的,从不敢拿手碰。
她还避如蛇蝎着,游枳已经翻来覆去研究几遍了,没有明显外伤,蛇尾精神的想攀上她的脖颈,不像生病。
“呜呜……好萌。”阮雾在镜头那边,一脸的又怕又爱,“阿枳,它怎么了?生病了吗?”
游枳默了默:“……好像吃撑了。”
“啊??”
阮雾的声音和李阿姨同步。
三人正无语着,房门被敲响,是另一位王阿姨:“小姐,林少爷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