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了多久,季南伐记不得了,她只记得好久都未曾看到师弟了。
单识文看见季南伐靠着栏杆发呆,走了过来说:“今日是副阁主学成出关的日子,阁主不去看看?”
“啊?已经到日子了吗?”她既觉得日子过得快,又觉得日子过得慢。
快是怕安久缘学成后马上就得走了,慢是觉得自己已经好久不与师弟见面,心里空落落的。
单识文:“嗯,说是待会儿就出来了。司主准备了酒席,要谢齐大人呢,顺便给副阁主稍微补充点儿体力。”
季南伐的手指扣着栏杆,犹豫了半晌道:“那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安久缘是在反骗司所有同僚的欢呼声中出来的,他这两个多月过得那叫一个命苦。如今是真狼狈不堪地出来的。他眯着眼睛,微弯着腰看向外面,阳光对于他来讲,过于耀眼。他胡子拉碴地张口就是一句:“这日头,真他娘的大啊,刺瞎我得了。”
这一句话将周围的几人说得一愣,但随后就反应过来要的就是这效果。又哈哈笑了起来。唯独站在远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季南伐看着师弟的样子,直接无声地哭了出来。明明是那么玉树临风的人,若不是为了任务,哪里会作践自己成这样,连原貌都要看不出来了。
趁着安久缘这种状态还能保持住,反骗司决定赶紧给他假造一个身份,将他连夜送走。连喘气儿的机会都没给。送行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安久缘寻遍人群,唯独没看见师姐。
他有些落寞地进了船舱。“莫非还在因我擅自做主生气?”
而离安久缘所在的船的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还跟着一艘船。
“阁主,想送就跟他见一面,别到时候留遗憾。”单识文看着夜色中站在甲板上孤冷的身影,替她犯起了愁。
“不会有遗憾的,我就要等他回来再见。”
“都这时候了还犟什么呢?阁主,他这时候最希望看见的可就是你了。你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副阁主啊?”单识文试探性地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但她心里已经有了数。
季南伐知道,这一面她不能见,若是见了,她没心思执行任务。她只想他留下来,但职责不允许。
安久缘是在丰谷边境被放下来的,接下来的一段陆路,他需要自己走。这里没人认识他,他只是个想逃出丰谷躲避债务的赌鬼,齐武。这一路他磨破了三双鞋,浑身散发着汗臭味儿。谁见了都难以将他和反骗司的人联想到一起。
他是过了边界山被仙外赌境的人抓到的。那里的人将他像扔老鼠一样的扔在校练场上,然后围了过来。
“找死,偷偷摸摸地在山里转悠想干什么?”看起来大概是个管事的中年男人上来就不由分说地给安久缘来了一鞭子。瞬间皮开肉绽。
“嘶~。”安久缘疼得额头出汗,一股屈辱感涌了上来,拳头紧紧攥着。但他还得装着连连求饶道:“大人饶命啊,小的只是为了躲债才跑山里的。”
“躲债?你是洺湖镇的人?听着口音不像啊。”洺湖镇紧挨着边界山,爬过去便是。
“不是的大人,我是太逵城的。”
“诶哟~太逵可紧挨着都城啊,挺富裕个地儿。你小子怎么混成这样?”男人的嘲讽声不断,引来周围人的笑声。
安久缘也跪在那里陪着笑脸道:“就是因为挨着,这才看得紧呐。小的就欠了几两银子,一直追我到泠河。我一想泠河都到了,也没必要在丰谷待着了,不如出来。”
“你看看,这样儿的都知道咱们仙外赌境好了哈哈哈哈哈。”那男人将安久缘从地上抓起来问:“行了小子,来了就好好混,多搞钱。跟着兄弟我早晚能吃香喝辣。你叫什么名儿?”
“小的叫齐武。”安久缘畏畏缩缩地站起来,不断地点头哈腰。
“家里还有什么人呐?”
“没人了。但凡有人,也能帮我还债不是。”
听到齐武说自己家里没人。男人放心了点儿,没人好啊,死了一扔就得了。
“你们几个过来!”男人随意在人群里点了几个人道:“搜搜他身上,有没有对话石。或者值钱点儿的也拿出来。”
那几人七手八脚地搜了安久缘身上一遍,什么也没搜出来。
那男子啐了一口说:“不怪是赌鬼,从你身上一点儿油水都捞不着。得了,带他去洗洗,然后跟着吴耗子干。”
那男人说完就不管他了。安久缘看向四周,装作胆怯的样子问:“哪位是吴耗子?”
有个人拿着已经发灰的手巾照着他后脑勺一抽说:“吴哥的外号也是你能叫的?跟我来,带你去见吴哥。”
安久缘揉了揉后脑勺,硬憋下了一口气,问:“劳驾问一下,仁兄怎么称呼?”
“秦三响。你要是分我手底下,到时候叫我响哥。”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安久缘随他来。
“是是是,响哥。”
秦三响带着安久缘绕了几个弯,来到一木屋前。他有规律地敲了三声门,才从里面传来嘶哑的声音:“进来吧。”
“吴哥忙着呐?”秦三响脸上堆笑着进去,搓了搓手说:“吴哥,底下人在山上抓到这个人,是个好赌的,家里没什么人,可用。”
吴耗子眼皮也没抬,手里摆弄着一堆对话石,一旁还放着一把刀。“身上都查过了?”
秦三响:“是,都查过了。”
吴耗子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安久缘一眼说:“身上那么干净,有备而来?”他一脚踹向安久缘心窝,安久缘当即飞出去两三米。
“咳咳咳。吴哥,我是实在怕了要债的,这才把对话石扔了。至于钱,我都输光了。”安久缘感觉心口生疼,像裂了。
吴耗子突然笑了,向安久缘伸出了手说:“诶哟兄弟,那就是误会。可别怨吴哥。”
这脾气属实阴晴不定,安久缘长了记性,以后看见吴耗子得绕点儿远。“不会不会,大哥训小弟。应该的。”
“诶哟呵~好小子。”吴耗子拍了拍安久缘肩膀说道:“那以后跟着你响哥干。人家怎么赚的钱也多学学,滚吧。”
“是是是。”
秦三响看吴耗子心情不错,也连忙拽着安久缘走出了木屋。“你小子刚刚表现不错啊,要是表现出一点儿不愿意,那他桌子上的那把刀就是用来怼你的。”
“响哥,以后我保证听你的。”
秦三响勾搭着安久缘的肩膀说:“行,还算服管。明天开始教你怎么骗人。一些话术你得抓紧学。跟着我干是有任务数的。”
而反骗司这边也一直在注意着安久缘的动向。
周千盟同时拿着三个对话石,一个联系国主,一个联系一直守在边境的陈仲仪,一个联系飞宣阁,确保不会错漏消息。
飞宣阁则负责专门从境外打进来的对话接听任务,换句话说,也许某个对话就是安久缘打来的,也许消息就能从对话中传递出来。
陈仲仪守在境边,时刻为接应安久缘作准备。他所在的护晶司自从知道安久缘进入仙外赌境,就在边境山附近加强了人手。
“各位,刚收到境边的消息,久缘已经进入到仙外赌境。接下来的日子,请各位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接听境外打来的对话石上。除了我,剩下十四位请两班倒。我就直接住飞宣阁了。若是察觉反常,请及时向我汇报。”季南伐自从安久缘走后,就未睡过一宿好觉,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阁主,你别这样。仙外赌境哪有命珍贵啊!你不能不再休息了。”单家两姐妹眼瞧着季南伐一天比一天瘦。
季南伐:“等此事结束,仇也就报了。我再好好休息,别担心了。”
而安久缘这边跟秦响开始学起了骗人的招数。
秦三响:“先让我给你好好讲讲这里面的门道。我先问你,什么人最好骗?”
安久缘:“老人。”
“啧,说对一半。手里有点儿闲钱的老人最好骗。他们不懂怎么摆弄对话石,要是没有反骗司挡着,最开始是一骗一个准。”秦三响好像想起了当初自己的丰功伟绩,不断砸吧嘴。
“尤其是还懂点儿做生意的老人,那骗起来是真的方便,钱还多。不是我跟你吹牛,有一回我说我是反骗司的,跟那开店的老东西说要买一百来份儿佛跳墙,我还能给提供原材料,让他先垫一下钱。结果那老东西直接给转过来一百两!哈哈哈哈哈!”
安久缘想起那段时间师父不仅病着,还搭着钱。原来就是眼前人的杰作,他恨得牙痒痒,脸上却只能尴尬地笑。
秦三响笑够了然后说道:“我以前也跟你一样,也是个小弟。自从那次骗来一百两银子,老子的地位可就起来了。你小子也好好干,没准也能混到我这样!”
安久缘:“是是,我多跟响哥学习。”
秦三响:“光说没用。这个号你来,这个号我们观察了几天,这人总在一家卖老年保养药的平台上买东西,其他的平台基本不逛。所以我们推测是手里有些钱的老人。你跟他说,平台为了答谢新老顾客,决定返一些银子。让他把钱庄卡号告诉你,然后让他发验证号。”
安久缘尝试着拨通了过去,却在对方接起来的时候装作没拿稳,将对话石掉到了桌底下。实则只是想给飞宣阁争取到的时间。
郝晴峰通过心境石确定了是境外的对话,赶紧告知了季南伐。而季南伐双目猩红得开着飞车根据定位找到了那个即将被骗的老人家。
“大伯,刚才是有人打对话石吗?”
“是啊,但是我一接就断了。”
秦三响看安久缘将对话晶石摔到了地上,上去就是一巴掌:“他妈的,会不会半点儿事儿了,一个对话晶石都拿不住?你记着,每次打完,就要再换一个对话晶石打。不能用同一个,知道吗?”
安久缘:“那我们哪里来得那么多对话晶石啊?”
秦三响:“废话,当然是从丰谷高价买的,这样才有人不计后果地卖。那总不能用咱们自己的名字去买对话石吧?”
安久缘竖起大拇指假意称赞着:“响哥真聪明啊。”
“哼,慢慢学吧你。用这个晶石打。”秦三响又重新递给他一个对话石。安久缘这回只好给对方打过去,心里祈祷反骗司的人已经到。
听到对话晶石响,季南伐问老人家说:“大伯,刚刚是这个号给你打过来的吗?”
大伯:“不是,刚才不是这个。”
季南伐经过大伯同意,装成他的孙女接了对话石。
“请问阁下何事?”
这声音对于安久缘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浑身都有些控制不住地抖。而秦三响以为他在紧张,在一旁小声嘀咕着:“你抖个屁啊!说词儿。”
安久缘:“你好,请问你是徐大伯的什么人啊?”
季南伐当然也听出了安久缘的声音,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我是她孙女,你找他有什么事儿?”
“徐大伯经常在我们平台上买药,我们店现在有活动,为了感谢新老顾客的支持,特意给顾客返钱的,能将大伯的钱庄卡号告诉我吗?我们好将钱打到徐大伯钱庄卡里。”
“八六七七四五七七。这个卡就是。”季南伐念的其实是一张没有钱的钱庄卡号。
安久缘继续说:“嗯,好,我们这就将钱打过去,能不能告诉我们验证号呢?”
“九五四六。”季南伐说完就后悔了,师弟一点儿钱都没骗到,会不会被打?
而事实也确实如季南伐所料,秦三响一看钱庄卡里的钱数比脸都干净,便把气儿撒在了安久缘的身上。
“废物!他妈的要你何用!明天扫茅厕去吧,晦气东西!”秦三响不管他死活一样地踹了好几脚才走,留下安久缘躺在原地缓了半天。
这已经是被打第几回了?他记不清了。他在茅厕外的草席上躺着休息时还庆幸来的不是师姐,不然可太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