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问找人还是有预约看设计?”阿澈不在,许溪竹暂时担任起接待。
高冷女士上下扫视许溪竹两圈,矜贵开口:“我谁也不找,就来随便看看。”
许溪竹无语,这里是正经工作室,不是商场奢侈品店也不是什么开放展厅,还能路过就进来随便看看?但工作态度还是要有的,万一是什么不能得罪的大客户呢?
“如果您想参观我们工作室的作品,里间有小型开放展厅可供客户参观。您有兴趣的话这边请?”
妇人看也没看满脸职业假笑的许溪竹一眼,微扬着下巴打量墙上“逐舟”的Logo,轻声感叹:“弄得和真的一样,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一声喟叹里仿佛带着对无知小孩的无尽包容,许溪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不会是沈老板的妈吧?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忽然打开,苏棠从里面走出,身后跟着有些局促的阿澈。
几分钟前阿澈冲进她的办公室,说老大的妈妈来了,也不愿意进会客厅,一直站在门口等老大。阿姨看起来很有威严的样子,他劝说不动也不好让长辈就站在门口等着,来请苏棠帮忙。
苏棠听父母说起过沈林舟的父母,两人在沈林舟三岁时离婚,沈林舟的母亲周琳远走法国打拼,后来事业算是做得有声有色。她只见过周琳两次,印象里是位高冷的不好亲近的长辈。
既然是回国看儿子,不去家里也不联系老大,直接等在工作室门口是什么意思?她走出办公室看到一旁赔笑的许溪竹,和一脸不耐烦的周琳,这个疑惑更加突出。
“周阿姨,您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啊?都没来得及准备招待您。”苏棠热情迎上去,“阿姨还记得我吗?”
周琳脸上骤然绽开慈祥的微笑,抓住苏棠双手欣赏地打量,“哎呀怎么能把棠棠忘了呢?几年不见棠棠越来越漂亮了!”
苏棠被周琳急剧转换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悄悄瞟一眼被“冷落”的许溪竹,对方却没有任何被区别对待的不自然,只有“难搞客户被冤种同事接手”的轻松感。
这超绝顿感力……挺好的。
“阿姨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阿澈,这是溪竹,都是我们工作室的伙伴。阿澈,去给阿姨倒水啊!茶水间有我从巴黎带回来的玛黑茶。”
“还是棠棠贴心,”周琳将她的刘海挽到耳后,“听说你在准备双年展?需要我引荐策展人吗?”
“那可太好了,正缺您这样的人脉呢……”
她们堵在走廊口聊得热闹,许溪竹也不好从她们身边挤过去回办公室,就退到接待台后,整理桌上凌乱的便签条。
“叮铃”,风铃声响起,她的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怎么都站在门口?”沈林舟推门进来,正对上许溪竹淡然的目光,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妈,您回来怎么不提前通知我?我好去机场接您。要不是苏棠刚刚给我发消息,我还不知道您回来了。”
沈林舟在母亲身边站定,周琳伸手抚平他袖口的皱褶。“来突击查岗啊,看看你工作认真吗、上班准时否。下次别踩点了,有点社会地位的人都很不喜欢这样。”
其他三人对视一眼:我们没有地位,我们是职场“小辣鸡”,我们热爱踩点但不会迟到,我们骄傲了吗?
“妈,说得好像你知道我们工作时间一样。”沈林舟笑得坦然,却让周琳脸上的温柔瞬间冻结。
“国内工作时间不就是早上8点到12点,下午2点到6点吗?”周琳的语调中已带上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啊妈,我们下午两点半才上班。”沈林舟依然一副嘻嘻哈哈的不正经模样,周琳已经彻底黑脸。
许溪竹却在绞尽脑汁到底什么工作能按这个点上下班,她之前在行业内实习,早8点工作到12点,下午1点继续上班,一直到晚上9点。
另一份行研工作时间虽然不受硬性规定,但没有时间约束就意味着24小时随时待命,除了吃饭所有时间都在工作,经常在晚上11点以后接到领导反馈,要求立即修改方案,那段时间她没在凌晨三点之前睡过觉。
相比之下,工作室的工作简直轻松太多。虽然赶制作品阶段可能需要连轴转,但休息的时间也是真的可以全身心放松,并享受作品完成后的成就和满足感。
许溪竹这么想着,看老板和老板的妈的目光都柔和许多。
苏棠内心尖叫:老大你们母子要打擂也别再我们面前呀!要我们怎么做人啊?
她看向两人身后的许溪竹,就见她目光中带着慈祥与……欣慰?这人是怎么了?脑回路怎么长的?
“行了妈,别在这儿站着了,您不累吗?来我办公室吧。苏棠你们先去会议室准备。”沈林舟扶住周琳的手臂,带她回自己的办公室。
苏棠如蒙大赦,拉起许溪竹说:“行了,咱们也回会议室躲着,没事儿别露头。”
许溪竹一位苏棠这种“小太阳”牌酥糖型女孩,最受长辈喜爱,也很擅长和长辈打交道。没想到苏棠也怵沈林舟的母亲。
“看你和老板的妈挺熟络的嘛,怎么也有点……怕她?”许溪竹在她耳边低声说。
“啧,”苏棠把许溪竹推进会议室,关上门才敢喘口气,“熟什么啊?我就听家里人提过老大家人两句,和他妈妈就见过两次面,当时人家可高冷了,扫我一眼就过去了。今天她突然这样还把我吓了一跳呢……”苏棠说完意识到好像说错话了,这不是相当于告诉许溪竹,周琳突然对自己热情是想故意挤兑她。
“哦~”许溪竹点头,突然想起早上周叔那句“沈老大的妈妈不是个好相处的”。事前觉得莫名其妙,事后细想,不会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吧?
沈林舟的母亲并没有见过自己,为什么对自己态度微妙呢?她才来工作室几天,不会被沈林舟的母亲知道了底细吧?这效率……还真是雷厉风行女强人啊!
苏棠看许溪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怕她多想,心里不愉快影响工作室团结。又怕她不多想,万一老大的心思被他妈知道,许溪竹少不了和周琳阿姨接触,她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很容易吃亏。
“溪竹你也别往心里去,周琳阿姨就是眼光很高的一个人,她……”苏棠再次咬到舌头,这话怎么越说越不对劲?好像在说许溪竹不够出色、够不上人家的眼光一样。
“噗……”许溪竹笑得很大声,真话总是伤人,但她这个当事人还没被伤到,苏棠先把自己纠结伤了。“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眼光再高那也是老板要应对的事,只要别失业,其他都是小事!”
沈林舟的办公室内,周琳坐在沙发上,沈林舟坐在办公桌后翻找着开会要用的资料。
“江叔叔定做的花瓶已经完成,您要验货吗?我马上要去开会,如果要看我让周叔来接您?”
“你的工作室是有多么声名显赫,两年多不见的母亲来了也要等你开完会才能和你说说话?”周琳低头欣赏着手上的中古戒指,声音平淡而充满威压。
“您对员工训话时不是说再小的工作也有它的价值,要认真落实吗?我这工作室虽然不大,也得按规则运行吧。”
他曾经十五年没有见过母亲,没有她的任何消息,甚至对她仅剩的记忆也都模糊不清。现在只是两年不见,似乎眨眼就过去,心里确实没什么感觉。
“如果你认为给流浪狗编织项圈也算事业,那我尊重你的看法。”周琳优雅地抿一口茶。
沈林舟手中的平板掉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如果您认为随意攻击贬低他人时不带脏字就是修养,我无法改变您的认知,但请不要再出现在我的工作室。”
周琳将茶杯猛地拍在茶几上,大半茶水泼了出来。“我说了是谁什么让你这么对我说话?你……”
“妈,”沈林舟捡起平板,拿好需要的资料,“我知道您这样聪明能干的人说话喜欢半遮半露,让别人意会。所以您也不需要急着谴责我对号入座,您想说什么我们心里都明白,再狡辩就不优雅了。”
周琳抱臂坐在沙发上,气得身体微微发抖。她没想到儿子不过两年不见,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完全不由她掌控了,甚至现在可以随意顶撞她、讥讽她。从前她的儿子不说百分比听话,但对母亲还是很尊敬的,是谁带坏了他?
她越来越觉得有的事不能再拖了。
“你长大了,母亲管不了你了。但今晚和你江叔叔的饭局是早就定好的,你也答应了,不能食言吧?”
“当然,”沈林舟点头,“刚才我也说了,江叔叔定制的瓷瓶您要验货随时可以过去。”
“不必了,”周琳起身整理好衣摆,提起她的brikin,没有等儿子开口赶自己,“我回酒店休息。下午六点蓝庭大酒店,你提前二十五分钟到。”
沈林舟把母亲送到门口,看着母亲打车走远,才回到会议室。
苏棠、阿澈、许溪竹正闲聊着,看见沈林舟进来,同时噤声。
“开会。”沈林舟目不斜视,直接坐上首位,将电脑连上投影。
“困兽”系列展品,目前彻底完成的只有“折颈鹿”这一件。苏棠面试考核的婚纱骨架确实是她正在制作的展品,目前交互系统还在设计。沈林舟总结了其他三件展品的创作思路和规划,两个自己的,一个苏棠的,等待大家一起头脑风暴完善创意。
主要是沈林舟和苏棠在交锋,不断向对方提问,来帮助彼此对自己的作品构想更全面,挖掘自己没有意识到的那部分。
“溪竹,你有什么想法吗?”苏棠见许溪竹一直沉默不语,以为她被刚才沈林舟母亲影响了状态。
许溪竹咬咬下唇,“这三件作品我觉得你们讨论的结果已经非常完善了,但是……”
“你觉得这三件不够?”沈林舟接话。
“嗯。”许溪竹将投影翻到设计草图页面,“苏棠姐的‘困兽时钟’隐喻社会时钟的禁锢,‘铁骨婚纱’象征女性婚姻困局。老大的‘茧房’暗喻困于信息茧房的现代人,‘骨瓷牢’延续了身心体验的光影艺术表达。立意都很精准完善,但是作为‘困兽’展览,参观者希望来这里仅仅是复盘现实的困境和痛苦吗?”
“困兽之所以称为困兽,不仅是因为它被困住,更是因为它的骨子里有不能被驯化的原始野性,否则它和宠物、家禽家畜没有任何区别。困兽可以破碎,但它撕开的血肉里生出的不是脓疮而是反骨。”
“我们要让观众走进展厅后看着一件件‘困兽’沉沦、挣扎、甚至痛苦,这条路似乎越来越窄。但一定得有‘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的感受,要有裂骨生花、要有势如破竹、要有自由呼吸.”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辛苦,我们想去影射反应一些现实,但不能只是反刍痛苦。能点亮一点希望总是好的,哪怕只是单纯的希望。对于这部分我们还可以征集网友心声故事,提高粉丝转化率,让他们感到更好地融入参与整个展览。”
许溪竹说完,会议室里迟迟没有人说话。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中二鸡血了?
沈林舟注视许溪竹的眼睛里燃着一把火,了解这个人后不被她吸引,可真是太难了。
会后阿澈领了工作安排,苏棠完善了创作思路,先回去各自忙碌。会议室只剩许溪竹和沈林舟两人,他们在“困兽”新作品中还需要合作。
然而沈林舟开口第一句不是工作,而是问:“你今天下午愿意和我一起去送一件定制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