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曾鑫的闹钟就精神矍铄地叫了起来。他睡得死沉,闹钟“引吭高歌”了大半天,也愣是没能让他动一下。
“限你三秒钟内把那个破闹钟按掉!”
蒋胜捂着耳朵,一肚子起床气,抓起枕头就砸了出去,谁知方向没掌握好,直接砸到了对面。
李泽杭昨晚本来就睡眠不足,现在又被砸了一下,直接睡意全无,于是他不仅把枕头以同样的力道往蒋胜脑袋上砸了回去,还买一送一,附赠了一个自己的。
“哐哐”两下。
蒋胜暴喝一声:“曾鑫你活得不耐心了!”
曾鑫顿时尖叫起来:“啊!!!迟到了迟到了!”
大概是蒋胜吼出了地动山摇的效果,曾鑫终于惊醒过来,揉揉眼睛,一看闹钟,已经过了起床时间二十分钟,赶紧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了起来。
蒋胜和李泽杭因为刚才的“枕头大战”已经睡意全消,纷纷下床洗漱。曾鑫顶着“鸡公头”去叫庄毅起床,结果一摸被单底下,空荡荡的,已经没人了。
“庄毅真不够意思,起床了居然不叫我们!”曾鑫骂骂咧咧道:“存心想看我们挨罚!”
“你自己闹钟响了八百遍没听到?”蒋胜从洗手间探出头,满嘴的牙膏沫:“死猪睡觉都睡不出你这种效果!”
李泽杭正在换军训服,难得与蒋胜达成了统一战线地点了点头。
曾鑫吃瘪,灰溜溜地闭了嘴。
军训地点在教学楼门口的空地,三个人动作很快,三两下就穿戴完毕,之后距离军训开始还有点时间,于是三人便一人拎了一袋早餐,打算到教室速战速决。
还没到教学楼门口,曾鑫远远就看到庄毅和他女朋友钱欢欢。
大一的女生多少还带着点高中时的稚嫩,不过在钱欢欢身上完全找不到这两个字。
庄毅和钱欢欢两个人的搭配,在曾鑫看来就是“狼外婆和小红帽”,只不过庄毅是那个“小红帽”。
曾鑫上前打了个招呼,没等走近,钱欢欢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已经直冲天灵盖。她脸上妆容精致,眼睛还细致地画上了眼线,与身上的军训服完全不搭。
钱欢欢不知道又在发哪门子脾气,曾鑫走过去的时候,庄毅正在给钱欢欢赔礼道歉。钱欢欢瞥了曾鑫一眼,住了嘴,两只胳膊交叉在胸前,并没有要跟他打招呼的意思。
直到蒋胜和李泽杭跟上来,钱欢欢才转过身,仔细看了李泽杭一圈,伸出手:“我叫钱欢欢,咱们上次见过,你还记得吧?”
李泽杭垂眼看了一下,钱欢欢的五根手指都贴了又红又长的甲片,他不禁皱了下眉,但还是伸出指尖稍微碰了碰,然后立马缩回了手。
“上次咱们可能有点误会。”钱欢欢拿出手机,点着屏幕:“对了,之前微信也没加上,要不趁现在……”
“还加微信?做梦吧你?”
没等钱欢欢把话说完,蒋胜已经头也不回地拉着李泽杭进了教学楼,曾鑫赶紧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蒋胜你大爷的!天天跟老娘过不去,什么东西还把自己当根葱了?”钱欢欢在后面叉着腰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跳楼的一样,都是辅导员的一条狗!”
蒋胜放开李泽杭,回过身,三两步走到钱欢欢面前,皮笑肉不笑:“继续骂。”
钱欢欢估计没料到蒋胜会回头找事,立马噤了声,但还是梗着脖子跟蒋胜大眼瞪小眼。
蒋胜点了点太阳穴,一步一步往前凑近钱欢欢:“第一,我不对女孩子动手,但你刚才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到了,要是再来一次,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钱欢欢一下失去了刚才的气势,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一步步往后退。
庄毅知道蒋胜不会把钱欢欢怎么样,但还是喃喃地说:“蒋哥,欢欢不是故意的……”
“第二。”蒋胜指了一下正自说自话的庄毅:“他被鬼迷了心窍,才会跟你在一起,不过这不关我的事,但如果让我知道你让他头上长草,那就不要怪我多管闲事。”
“第三。”蒋胜又把指尖对准李泽杭:“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别想要到他的微信。”
蒋胜说完,对着钱欢欢咧嘴一笑,把早餐塞到她手里:“刚才骂人的嗓门不如之前大啊,没吃早饭吧?”
钱欢欢看着早餐,气得浑身发抖,她一把将袋子扔给庄毅,往另一个方向跑了。庄毅左右为难,最后一跺脚,还是跟了上去。
曾鑫看着钱欢欢落荒而逃的样子,激动得鼓掌:“真是大快人心!”他一只手搭上蒋胜的肩膀,抬了抬下巴:“你早餐白给她了,你自己吃什么?”
话音未落,曾鑫就感觉自己手上一轻,再低头一看,装早餐的袋子已经不翼而飞。
蒋胜没回身,背对着他摆摆手:“谢了!”
“妖精!还我早饭!”曾鑫怒吼,急忙追了上去。
他们班的教室在三楼,两人在楼梯上你追我赶,刚到三楼,就听到辅导员办公室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修元,我的儿啊,你为什么丢下妈妈,你让妈妈以后怎么办,怎么办啊!”
蒋胜和曾鑫一下顿住了脚步,李泽杭跟在两人后面上了楼:“你们……”
话还没出口,李泽杭就被蒋胜一把捂住了嘴,曾鑫神秘兮兮地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辅导员办公室的门。
曾鑫从门缝里一看,只见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妇女坐在地上。她扎着马尾,两缕散落的头发凌乱地垂在脸颊边,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红色棉服。
虽然五官并不是特别相似,但从侧脸看,还是可以看到几分林修元的影子。
王思恒摘下眼镜,沉默地揉了揉眉心,然后又把眼镜带上:“林妈妈,林修元……我也很难过,但是活着的人得好好活下去,你这样,一会学生来上课看见了,万一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
林妈妈似乎没听见,只是一个劲地哭着,握紧拳头使劲捶着地板,似乎全然感觉不到疼痛:“我只要我儿子活过来,我只要他活过来……”
王思恒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门外。
蒋胜和曾鑫没来得及把脑袋缩回去,王思恒一招手:“你俩,进来!”
李泽杭靠在门边,凉凉地看着他们俩被抓了个现形。
王思恒搀着林妈妈的手想把她扶起来,林妈妈却是浑身都脱力了似的赖在地上,一个劲地哭,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
曾鑫上前搭了把手,两个人才晃晃悠悠地把林妈妈搀到椅子上。
蒋胜慢悠悠地跟进来,王思恒冲他努努嘴,示意他掩住办公室的门。
林妈妈抓着王思恒的手,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王老师你相信修元是个好孩子吧?他,他好不容易才考上了大学,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那个人肯定不是修元,不是修元……”
王思恒没有挣脱她,只是机械地顺着她的话回答,一会“是是是”,一会“不是不是不是”,跟说绕口令似的。
突然,林妈妈放开王思恒的手,在办公室左看右看,好像在找什么,接着她又趴到地板上,冲椅子底下喊:“修元,修元你快出来,我知道你在这儿,不要跟妈妈玩捉迷藏了,好不好?好不好,修元?”
蒋胜和曾鑫两人一左一右把林妈妈从地上扶起来,结果发现她双眼紧闭,竟然晕了过去。
“快快快,快送去校医院。”王思恒催促道,用发蜡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难得地往外支棱了两根。
蒋胜背起林妈妈,出门的时候,往门边一瞥,李泽杭已经没了人影。
王思恒走在最后,锁上办公室的门,不紧不慢地跟上前面的蒋胜和曾鑫。
等所有人都走后,办公室隔壁教室的教室的门“吱一声”开了,李泽杭从门后现身,快步跟了上去。
蒋胜背着林妈妈直奔校医院诊疗室,校医做完检查,说林妈妈是因为情绪激动引起脑部缺氧,所以陷入了暂时性昏迷。
王思恒公事缠身,在校医院呆了不久,确认林妈妈没事之后,就急急忙忙回了办公室,走的时候顺便叫了曾鑫一起去帮忙。
曾鑫乐得不用去站军姿,美滋滋地笑了笑:“王老师,那今天上午的军训……”
王思恒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我会帮你们跟教官请假的,你这小脑袋瓜,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
曾鑫揉了揉被敲的地方,跟上王思恒,结果两人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了李泽杭。
李泽杭面不改色:“王老师,我刚看你们背着人来校医院,过来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忙。”
王思恒没有多想,说:“那正好,你跟蒋胜一块照顾林妈妈吧,他一个人我有点不放心。”
李泽杭应了一声,点点头。
曾鑫偷偷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刚藏哪了?胆子挺大嘛,还自己送上门来?”
李泽杭掰开他的手指:“你胆子也不小,昨天还说一个月不踏进校医院。”
曾鑫背后忽然一阵发凉,他抱着胳膊搓了两下,脚下溜得飞快:“他们在诊疗室,王老师叫我,我先走了。”
李泽杭进了诊疗室,蒋胜正在帮林妈妈倒水,抬眼看到他,便放下杯子:“你刚跑哪儿去了?”
李泽杭耸耸肩:“隔壁。”
“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蒋胜把水放到林妈妈的床头,倒头瘫在了沙发上。
李泽杭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蒋胜用手指轻蹭着自己的下巴:“你盖章的时候。”
李泽杭耳根微微发烫,他避开蒋胜的视线,坐到林妈妈床边。
蒋胜笑着瞥了一眼他的耳根,缓缓眯起眼睛。他刚才拿出八百米的速度跑到校医院,早上又没睡够,现在放松下来顿时觉得有点困。
李泽杭没说话,盯着林妈妈的脸,突然开口道:“林妈妈好像没办法接受林修元已经不在的事实。”
蒋胜没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搁谁身上都不好接受,只能一点一点来吧。”
“一点一点来?”李泽杭轻笑了一声:“这对林妈妈来说,可能就是一辈子。”
沉默半晌,蒋胜又开口道:“无论是半辈子,还是一辈子,林修元自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活着的人还是得努力活下去。”
李泽杭盯着地板,像是在自言自语:“自杀?不行,不能让林修元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起身走到门口,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诊室。
“你去哪?”蒋胜懒洋洋地追问道,但是一眨眼李泽杭已经带上了门,他没趣地撇撇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早上的校医院人不多,空荡荡的走廊不时吹过一阵穿堂风,平添了几分凉意。
李泽杭走到心理咨询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一个下巴上蓄满胡子的男医生开了门,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不好意思,刚接了个电话就把门锁上了。”说着把李泽杭让了进来。
心理咨询室的布置跟其他科室相差无几,但是没有其他科室的药味,反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桌上摆了几件简单的办公用具和医生的名牌——廖飞羽。
李泽杭在诊疗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廖医生,林修元之前到您这里咨询过?”
“你是他的朋友?”廖飞羽皱了皱眉,盯着李泽杭。
李泽杭也没拐弯:“他昨天出事了,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
“我听说了这个事情。”廖飞羽深深叹了口气:“但是我们得保护病人的隐私,即使是……”
“今天林修元的妈妈来医院了。”李泽杭直直地看着廖飞羽:“因为伤心过度,现在正在校医院躺着,甚至都没能见到她儿子最后一面,我觉得他妈妈有权利知晓自己儿子的情况。”
闻言,廖飞羽迅速眨了眨眼睛,他放下手里的笔,终于松了口:“林修元刚入学不久,确实来找我做过几次咨询,我以为他最近病情有所好转,没想到……”
“他最近病情有好转?”李泽杭往前探了探身子:“他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廖飞羽沉默了一会,说:“林修元刚开学不久就来找我,每个礼拜都会来两三次,他的状态起伏比较大,我以为他这个礼拜好了不少。”
“刚开学不久?”李泽杭用手指轻敲着桌沿:“那说明他之前就有抑郁的症状?”
“不一定。”廖飞羽摇了摇头:“抑郁症可能是长年累月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