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言将人安排好后就匆匆回了屋里。
推开门,一股苦涩的药味扑面。简陋的小屋里只简单置下了一张木桌和一张软榻。
方无言一眼就看到了半卧在床的女人。
她面色苍白,几缕凌乱的发丝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昏黄的烛光在她脸上投斑驳的影子。
孟澜也看见了他,朝他笑笑。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阿澜,今日是不是没有喝药?”方无言立马关了门,走到床边坐下。
床边放着已经空了的碗,看着像是喝完了药。
方无言却是走到床尾的绿植旁,云竹叶上沾着几滴水渍,泥土湿漉漉的,他俯身闻了闻。
有很浓的药味。
阿澜又把药倒掉了。
“一会儿我让人再去煎一副药。”方无言没生气,像是习惯了她倒药。
孟澜摇摇头,声音沙哑:“无言,别把钱浪费在我身上了。城里的百姓更需要这些钱,我自己的……咳咳身体,我清楚。”
“没事的,阿澜。”方无言扶她躺下,温柔道:“今日方城来了两位大人,青冥宗的弟子过几日也会到,方城的事很快就会解决了。”
“两位大人?”孟澜疑惑道。
“嗯,虽然不知是何宗门子弟,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方无言摸摸她的头,“等方城的事解决了,我们就去万象宗治病。”
“就算不知是何人士也不可怠慢了人家。”孟澜道。
“这是自然。你先休息会儿,我去让人煎药。”方无言起身,给孟澜留了盏灯就出门了。
虽然与孟澜同为夫妻,但自从方城出事后她的父母也失踪了,她也染了怪病。为了让她好好养病就分房睡了。
不过刚出去没多久,就瞧见树底下两个熟悉的身影。
方无言出声道:“大人?”
两个黑影动了,从阴影里走出来。
赫然就是从酒肆赶回来的苏折映和郁秋冥。
“方城主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苏折映笑吟吟问道。
“方才去看望一眼我夫人。”方无言坦然道。“二位大人看着像刚从外面回来?”
“嗯,陪我弟弟去喝酒。”苏折映睁眼说瞎话,还颇为揶揄地看郁秋冥一眼。
大半夜的,还出了这么诡异的事,外面哪会有酒肆。
郁秋冥抱臂瞧她一眼,沉声道:“办事。”
“那就不打扰二位大人了。”方无言急着去吩咐煎药的事,抬手就要告辞。
“别急着走啊方城主。”苏折映笑道,没拦他,但地上窜出几条藤蔓缠住了他脚腕。
“时候还早,坐下聊聊?”
方无言叹口气,知道没得商量。把阿臻叫来帮他吩咐一下煎药的事后,带着两人回了他的屋子。
三人围坐在桌边,方无言将门窗关好。
他询问道:“两位大人想问什么?”
郁秋冥看她一眼,苏折映挑眉,抬手布下一道阵法。
他这才开口道:“方才听方城主吩咐煎药,可是城主夫人身体抱恙?”
“是她。”方无言难得收了笑,苦涩道:“我与阿澜十九岁相识,那是她还是方城的大户人家,我不过是个刚到方城的穷书生。”
孟澜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方无言也是满腹经纶。两人相互被彼此吸引,虽然方无言是个穷小子,但孟澜父母并不嫌弃他,两人很快相恋。
方无言二十一岁时选拔成为城主,他也终于有能力娶回了自己的爱人。在两人带领下的方城,百姓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是安居乐业。可好景不长,几月前从那个猎户失踪开始,便不断有人失踪,孟澜的父母也没能幸免。
从那之后,孟澜更加焦急解决这件事,每日寻访百姓,派发粮食。身体受不住高烧了一场,就一直卧床,咳嗽不断。方无言找的大夫却诊不出病,说什么体内的病根在两年前就落下了,只能试着开了几副方子,显然并不奏效。
“原来如此,尊夫人是个亲民的。”苏折映夸赞道。
方无言想到什么,笑得幸福,“她是个很善良的人。”
虽然是深闺女子,但孟澜的眼界很广,给他提议也是比他顾虑周全。
他还记得两人刚相熟时,他还不是方城城主,还在她家的酒肆帮忙打工。
孟澜趁着人少时,带他偷跑出来了。
那是方无言第一次知道她温婉的外表下还藏着俏皮。
他以为拉他出来是有事要讲。
“没事就不能喊你出来了么 ?”孟澜把他带到城外的河边。
“我爹爹他们又出城了。”孟澜蹲在河边,托着脸。
闻言,方无言也跟着蹲下来,“家里又留你自己了?”
“嗯。”孟澜闷闷不乐的,她家算是城里的富商了,一家人都靠着她爹娘去平梁做生意赚钱养着。
方城偏东南,平梁却在北方,每次出去就是几个月。
“别难过,我还在这呢,大老板。”方无言打趣道。
孟澜耳根子红了,噌的一下起身,“谁是大老板了,哎呀你快回去吧,别被张伯伯发现了。”
“怕什么,被发现了我就说孟小姐叫我出来的。”方无言笑道。
“方无言你!”孟澜抓了个脚边的石头朝他扔去。
没想到真会打到他,方无言痛呼一声。
“方无言你别装。”孟澜不信真砸到了他,侧着脸没看他,眼睛却是忍不住瞟向他。
许久没听到回应,孟澜坐不住了,起身过去。
“不怎么不说话?”孟澜皱眉,见方无言蹲坐在地,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
“不会吧?真砸伤你了?”孟澜急了,蹲在他身前,“方无言你说话!”
“哈哈哈哈……”
方无言抬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方无言你无不无聊!”孟澜松了口气,又气愤道。
“别生气嘛阿澜。”方无言识趣地道歉。
“不原谅,不许叫我阿澜。”孟澜又蹲回去。
方无言紧跟着她,“孟大小姐,方某不应该开玩笑的。”
孟澜扭头看他一眼,方无言立马可怜巴巴竖起三根手指,低声道:“求原谅?”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方无言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孟澜也没问,笑着起身,朝着方无言伸出手。
此时正是日昳,河边凉风吹得让人清爽,方无言拉上借力站起来。
“有空我们去北方看看吧。”
她养在深闺,从未离开过这座城。
“我听爹娘说北边的雪景很美,我想去看看。”孟澜眼里全是向往。
方无言宠溺道:“好。”
“那说好了,冬月十三如何?”
“都听孟大小姐的。”
.
冬月十三。
“又快到了啊。”方无言喃喃道。
阿澜如今卧病在床,怕是又要失约了。
“看来方城主和尊夫人有不少故事。”苏折映羡慕道,可眼里并没有什么羡慕之意。
方无言回过神,“陈年旧事罢了。”
“那方城主可知城中之前是否有人买过烧酒?”苏折映倒了杯水就要往嘴里送,刚擦上嘴边就被郁秋冥给截胡了。
想起了他在屋里那杯没喝到的水,轻笑一声。
白圆皮,黑心馅。
还挺记仇。
方无言拧眉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未曾,不过阿澜父母在平梁做生意,有时会带上一两坛回来。”
“尊夫人饮酒?”郁秋冥习惯性拿着杯子喝了一口,喝完突然就顿住了。
眼睛瞥了一眼,见苏折映注意力都在方无言那里,不动声色放下了杯子。
“我和阿澜都不饮酒。”方无言摇头。
闻言,苏折映看向旁边的人,面色凝重。
郁秋冥却是低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色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城主休息了。”苏折映在桌底踢了他一下,两人起身告辞。
离开方无言的屋子,苏折映自觉地跟着郁秋冥去那里。
只是还没进去就被挡门外了,“师姐跟着我做什么?”
苏折映:“来——”
“无事?”郁秋冥一只手掩着门,面无表情道。
苏折映:说城主夫人一事。
苏折映:“当——”
“师姐若无事便回去吧,我要休息了。”郁秋冥垂眸,关上门。
苏折映:然有事。
门外的苏折映:“我——”
砰——
苏折映:话还没说完。
算了,明天再说也不迟。
苏折映嘀咕一声“莫名其妙”就走了。
听到渐远的脚步声,郁秋冥才从门前离开。
他重新坐回桌前,盯着茶盏失神半晌。
彻夜未眠。
*
翌日一早,郁秋冥便出了院子要找她。
好巧不巧,刚出院外就看见了要找的人。
苏折映今日换了一身紫色罗裙 ,长发半束,发间系着一条黑色发带,绣着蹁跹的玄色蝴蝶。
她瞧见郁秋冥眼底淡淡的青色,诧异道:“你昨夜是背着我偷鸡去了?”
郁秋冥淡淡看她一眼,沉默不语。
“大人,我们正要找您呢。”方无言从后方站出来,郁秋冥这才发现还有个人。
“何事?”郁秋冥问道。
“青冥宗派的人来了。”苏折映手指上勾着百合吊坠,漫不经心道,“来得还挺巧。”
“对,今日一早就听阿臻说外面来了一群假冒青冥宗的人。”方无言说起来时还有些尴尬。
他忘了告诉阿臻这场小乌龙,以至于青冥宗一行人来时还被阿臻给拦下了。
“去瞧瞧?”苏折映颇有些兴奋。
她还挺好奇青冥宗会派哪些弟子过来。
郁秋冥点头,拿了剑就跟着方无言去了前厅。
当初方无言为了多剩下些钱,前厅建的就没那么宽敞,如今里面一下又多了四五人,更显狭小了。
几人七嘴八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城主来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他们皆朝门口看去。
五人皆是青冥宗内门弟子统一的淡蓝色弟子服,腰间挂着青冥宗的通行令牌。乍一看,还挺整齐。
瞧见方无言过来,站在最前方的男子一脸傲气,高声道:“我等奉宗主之命前来调查方城一事,竟不想方城主对我等竟是如此怠慢!”
方无言那把折扇不知何时又拿在了手里,素色扇半遮着脸,眼神还不停瞄向苏折映两人,“这位仙师莫要生气,方某并非是刻意怠慢,不过是去请了另外两位大人过来。”
“方城一事,除了我青冥宗,城主还请了别的宗门?”那男子注意到方无言身后一紫一黑的两人。
方无言刚张口,肩膀上就压下来一只手,力道不大,但让他感觉瘆得慌,拿扇的手下意识抖了抖。
便听到苏折映开口道:“并非是四大宗的人,我跟我弟弟路见不平,来除魔灭祟。”
“哼,原来是散修啊。”于徽旁边一个尖下巴嘲讽道。
大陆谁不知道,除了四大宗外还有一些隐世宗门世家,而后便是郁氏王朝管治众多凡人百姓,最后才是那些不为宗门王朝所管的散修。是最被宗门弟子看不起的一类人。
“是啊,散修。”苏折映可不分宗门百姓,要么是强于她的对手,要么就是弱于她的凡人。
哦,还有眼前这种歧视人的垃圾。
她的目光从五个人身上掠过,最终停在了站在最后的弟子身上,挑眉道:“呦,好俊的人儿。”
众人顺着她视线看去,一个模样俊秀的青年站在那,面如冠玉,乌发被一根羊脂玉簪松松挽起来。同样是淡蓝弟子服,穿在他身上却别有另一番韵味。
看样子比其他四人年长不少,看着就更为稳重。
郁秋冥也瞧见了,又漠着脸移开了视线。
不像苏折映就这么明目张胆盯着人家笑。
江清野在他们进来时就注意到了她,此时见她将众人的注意力引过来,他礼貌点头示意,看到一旁的郁秋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