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倒没断,就是崴了,”景赫手里握着松子的脚踝,左右看了看,“贴了药养两天就好,嫂……小师父活动活动腕关节,可还有哪儿不舒坦?”
松子点点头:“手也不舒服,你给看看。”
景赫再给看他的手肘,“……只是淤青。要抹药吗?”
“要的,”松子很认真地应,又去扯衣领,把脖子露出来,“这里也疼。”
景赫又凑过去看他脖子:“哎呀,上哪儿跌倒了吧,这一看就是树杈子草垛子划出来的嘛。”
“破皮了吗?风吹着都疼呢。”松子忧心道。
景赫再凑近了点,吹了口气,“这样疼?”
松子打了个哆嗦,宛如蛇信子从脖颈湿黏地舔过去,搞得他浑身都发毛,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瞬间黑了,一件袍子兜头盖下来,他听到景历的声音。
“有完没完?该贴药贴药,该开方子开方子,吹两口气能好,你他妈当你是仙气?”
松子把袍子胡乱地扒拉下来,看到景赫笑了笑,“别生气啊哥。我前脚刚滚,后脚又被你一封信急催回来,我当你吃药过量爆体……嗳,嗳,你别拎我,我没嫂子把脉呢。”
把脉。听到这俩字,景历的动作停顿,看向松子。
松子则露出了一点谨慎的神情,断然拒绝:“不用了。”
开玩笑吗。松子想,他们这种体质特殊的人,一把脉不就相当于把皮肉都摊开在别人眼前,到时候……他想到小时候听过的恐怖故事,剖腹,沉塘,火烧,再好也是驱逐。
松子看向景历,抿紧嘴,摇了摇头,再次说:“我不要把脉。”
这个嬉皮笑脸的大夫忽然露出了一种微妙的神情,还没等开口,就被景历丢到了屋外。
门关上,屋里再次只剩他们俩人。
松子有点怔忪。
景赫刚刚那一眼让他毛骨悚然,他不知道景赫是看出了什么,还是有了哪些猜测,他宁可对方只是想逗弄或戏耍他,否则,若是露了老底……他看向景历。
要跑吗?
“别想了。”
景历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松子胸口猛跳,然后他绕过松子,把那松松垮垮的领子猛一拉紧,“这是个毒医,亲手送走的人比救下的人多,以后见到他最好是绕着走。”
“……哦。”
哦什么哦。就这样?就敷衍老子?不赶紧趁机表忠心?妈的马屁也不会拍,蠢和尚。他烦躁地扯了下帽子,扯完脑子又疼,干脆一把扯下来。
“你怎么了?”松子问他。
“帽子小,难戴,挤得头疼。”
松子默默把那顶帽子看了片刻,就转过身,这时风一激,他打了个喷嚏,刚刚拉紧的领口又松开了,景历伸手过去拽紧时皱了下眉毛,手背碰了下他脖颈。
“病了?”
松子茫然道:“啊?”
“几岁的人,病了也不知道吗?头疼不疼,流鼻涕了没,咳嗽吗,身上还有哪儿痛了……”
叭叭叭。
叭叭叭叭。
景历整个手掌都贴到松子脖子上了,他什么都没听进去,看着对方。
这个人又忙得忘记刮胡子了,下巴是浓密黑亮的一茬儿,眉毛也很浓,给人一种……如果是牛,就是牛中的种牛那种感觉,总之连毛发都透着一种狂野生长的杀气。
非常……
松子咽了咽口水。
对古樊族人而言,应该要说是非常完美的食物了。
可惜,其他部位松子还没有机会探索。
这得怪景历,在床上完全是蛮不讲理的,只能他肆意放火,松子不可点灯。
景历的手掌又往松子额头去,那粗糙的触感和热度瞬间就让他回到独自复盘的日子,松子想,他是病了,饿病了。
但是只要景历碰碰他,或者甚至什么也不做就待在他边上,他闻到景历身上的味道,就能很舒服。
喉咙又咕噜一滑,松子眼睛湿漉漉的,主动把脖子往他掌心里送,“嗯不,不舒服,你再……再给摸摸。”
“??”
“???”
“瞎他妈惦记什么呢,你这病怏怏的样子经得住两下操吗!”景历突地暴吼出声,“消停点儿!”
景历走了。
以一种雷厉风行的步伐撞开了门。
松子衣裳凌乱,耷拉个眼皮,看着景历的背影,阴郁地想。
跑什么啊。
凭借他的聪明才智,在种子成功发芽之前,一定可以瞒得滴水不漏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这个食物吃到肚子里。
…………
景历再回来院子的时候天都黑了,他满院子兜了一圈,没见到人,逮到个办事的王富贵,脸一黑就问,“人呢?”
“宰干净了啊,不说哪儿来的就送回去挂他们寨子门口吗,”王富贵累够呛,一身污糟麻黑的衣裳都没换,顶着张花脸说,“都送过去了呢,明日就到了。”
景历真的懒得跟他计较这点态度问题了,他近期越来越发觉和尚简直开了个坏头,导致他身边所有人都开始对他没那么恭敬惧怕了,他等王富贵抹完脸,才憋出了那句话:“我不是说这。”
“那您……”王富贵顿了一下,猛一拍脑袋,“您说松子呢吧,嫌药苦,又嫌屋里冷,跑下山去了。”
“他瘸着腿你让他下山?”
“您不能怪我啊哥,我忙得就差长出八条腿了,就这,我腿都抡出火星子了,都没追上单腿蹦的和尚啊,我多气啊。”
景历声音沉下来:“……王富贵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哥我马上去,”王富贵立马就老实了,保证道,“我马上把松子领回来,领回来我就给他捆屋里,捆结结实实的,”王富贵一点点往后退,“我去了啊哥!……诶哟!”
王富贵捂着脑袋回头,“哈,说谁谁就来了,哥你看!”
门“砰”地关上。
景历脱掉袍子,往架子一抛,低头拎起茶壶,一摸,冷冰冰,妈的连杯热茶都没有,这个大当家当得还有什么意思,他不耐烦地往椅子上一坐,盯着还杵在门口的人:“站那干嘛呢?腿脚不是挺灵活的,八条腿的没追上你一条腿的,你挺能啊。”
“……啊?”
“啊什么?还不过来!”
松子抿了下嘴:“脚麻了。”
“出门不麻,下山不麻,往我房门口一站就麻,怎么了,我这是雷窝啊?”
真是个很容易生气的人呢。
“为什么又吼我,明明对别人都很稳重,很有大当家的派头,”松子小声说,“其实就是在欺负我吧。”
“你嘀咕什么呢!”土匪又在那里暴躁了。
“……”松子忍了一下,“可是我走不动。”
他的脚确实在发麻,可能是单独活动过久的关系,也可能是乍从寒冷的室外挪到屋里的关系,也有可能一个下午都提心吊胆,现在终于放松下来的关系。
毕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偷摸地办了一件可能送他上青天,也可能送他下黄泉的事情。
他瞅景历,景历看他。
不一会儿,景历先动了,一座山一样沉甸甸地移到松子跟前,拧起眉毛,用凶恶的眼神无声教训了他一番,然后把和尚扛起来,放到了躺椅上。
景历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烦他净能添乱?
烦他娇气?
还是烦好好的一个和尚,瘸了腿生了病,终于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结果一回来又跑了?
或者烦他不知好歹跑到寨子外围让自己陷入危险,再往前回溯一点,还有点烦他总是吵吵闹闹乱说什么“我也很不喜欢你的”之类的话?
他蹲在和尚跟前,握和尚的小腿,“这里?”
一坐下来,松子就在摸袖管里的东西,然后倒了杯水,趁着景历低头看腿的时候,把袖管里的粉末往杯里捻了点,这时听到问话,手一抖,收回来,随口应道:“上面点。”
于是景历手往上移,到他膝盖,“这里?”
粗糙的触感又来了。这次是那个隐秘的地方呢,膝盖窝。
松子忽然眨了下眼睛,脸不红气不喘,小声地说:“还要上面点。”
于是景历的手来到他大腿,“这儿?还麻?”
松子镇定地点头:“麻掉了,上面也是,你给看看上面。”
再往上,景历没有多想,手自然地来到道路尽头,那里的触感变得柔柔软软,被衣裳覆盖着,是两团小毛球的样子,他停住了,盯着手里不自觉盘着的核桃,沉默。
“嗯嗯……”松子闭上眼睛,愉悦地轻哼,“你再揉揉,揉揉就不麻了。”
“还有哪儿麻了,你一并告诉我。”
“可多地方了,”松子一激灵,赶忙说,“肚子,脖子,胸口那两个,嘴巴,嘴巴上也麻麻的,可能是风吹久了,今日很冷呢。”
“既然都有毛病,不如都剁了吧。”景历冷声。
“?”松子睁开眼,看到景历冻梨一样的黑眼珠,又低头看到两颗停止盘动的软核桃,一下子,从头到脚都清醒了,慢慢软下去。
蚊子一样,小声说:“不剁。”
过了片刻,松子垂着脑袋,把那杯茶推过去:“你喝茶,不要生气。”
这回倒是挺识时务的,景历觉得和尚还算有所长进,准备去喝他给的那杯水,刚喝一口,杯子就被松子迅速地拿走了,他谄媚地站起来,把景历往床边带。
景历脸就黑了。
“我同你说了,这种事不要急,你风寒都没好,就不怕……”他拐了个弯,“连累我吗?”
松子却抓着他的手往脑门上贴:“不热了,你摸。”
说完,还把上半身都往景历胸口拱,像讨主人抚摸的小狗,如果没有得到回应,就会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动作,但景历知道,他的小狗脾气又差又炸毛,如果不答应他,搞不好又要说些“不喜欢你”之类的话,又要一个人跑走,傻不愣登地去做些危险的事情。
想到这些,景历就很轻易地把自己说服了,他转了下眼睛,看向放药瓶的柜子。
点了头,“是不热了。”
和尚一下子就精神了,试探地说:“那是不是可以睡觉了?”
“嗯。”
“光溜溜那种?”
“……嗯。”
“不要玉杵也不要羊皮筒子,铃铛也不要。”
“……我没拿那玩意儿!”
和尚笑了,是那种稍稍抿着嘴的得逞后的笑,像耗子偷了油,看他一眼,低头,又看他一眼,完全是个被惯得有恃无恐的样子,景历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是个土匪,经历过的感情关系都是铁铮铮的兄弟义气,没谁在他跟前显露过这种状态,就连小时候的景赫也没有。
这个人是因为我,变得这样顺眼乖巧。
景历的胸口发胀,这种感觉沿着心脏向外迅速扩散,他的手又被抓得很紧,而和尚的脸真的太小了,导致他不小心就会碰到他脸上的皮肤,那是很细腻,很柔软的肤质,让景历想到刚刚盘在手里那对小核桃的触感,剥掉衣服的话,那对小核桃盘起来也是这样,他盘过的……
那种胀热感突然袭击了他的小腹,景历一惊,突然感受到久违的活力。
怎么回事。
药都没吃。
他又行了?